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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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倒是说说,”听天君的语气像是起了兴趣,有些奇异,“我哪里不仁?”
——你哪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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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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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极反笑,压着想将他打落出去的冲动,嬉笑道:“天君自是仁君。”
天君闻言停住脚步,正好在我面前顿住,视线逡巡在我脸上许久,似乎是想找出“并非如此”的破绽,却终究败兴而归。
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挂上不达眼底的笑,轻佻道:“我诓宣俞,告知他你二哥与魔族牵扯,他为保他将一众罪孽推给你和鸾君,再度欺骗他的弟子我天界的战神你的云昇去找‘罪证’,终使你二人反目,至如今整个鸾族覆灭,数十万天兵天将将你们青鸾一族全部毁灭殆尽……哦,独独还剩个你——我仁么?”
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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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带着轻蔑和嘲讽,高昂着的头像是一只炫耀自己美貌的花孔雀。
无论我心中如何衡量,或是咒骂或是不屑一顾,恐怕在他心中,这场充满了血腥的屠杀都是他前进道路上留下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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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拿来吹嘘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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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见我许久不答话,或许是察觉到我对他的鄙夷,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抬起手抓住我胸前垂着的锁链——锁链尽头与我脖子上玄铁打造的铁圈连在一起,他手只稍微用力,便将我勒到他面前。
我被突如其来的劲道拽得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撞在他身上。
抬眼见他的脸离我不过几许,我甚至能看清他带着怒气的眸子。
有些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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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我的不闻不问竟对这个骄傲的天君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看来他过往真是过于顺遂了。
当真是众星拱月,乱花迷眼,辨不清自己是何许人也了。
只是未曾应和他,便要发脾气。
比我还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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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在我耳边叫嚷,忽然气极反笑,攥着铁链的手收紧,“好啊,好啊…既如此,我便送你去见你的族人!”
此时我只觉脖颈周围一圈火辣辣的,后颈脊椎处被勒得几乎要断掉。
但凡眼前这位“仁君”再多施一层力气,我便真要去见我的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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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的手覆在天君攥着铁链的手上,求生的本能让我用尽力气去掰开他如同铁箍的手,指甲都陷进他硬邦邦的拳头中也无济于事。
指甲刺破他的皮肤,温热的血流出来,浸湿了指甲,又从缝隙中漫出来,顺着我举起的手臂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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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即将失去力气的最后一瞬,手握大权的“仁君”猛然清醒,随即松了手。
我摔在地上,骨头磕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头顶响起一道冷漠无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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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押天牢,差人审问…可别让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是金子做了骨髓,也还是站不直。”——鲁迅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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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与鸾族大狱完全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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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进来时我站在“天牢”门口,仰着脖子抬头望去,直到后颈发酸也未看到这高耸宫殿的全貌。
若是头顶那块漆黑匾额上面的两个字换成“金銮殿”、“兜率宫”、“道德中宫”中的任意一个,我都不觉有何不妥。
除去匾额上面被不知名的黑色藤蔓镶了个边,上面用凌厉的笔锋写着“天牢”二字,这座宫殿看不出半分“天牢”的意味。
无非是太过华丽。
来往的人但凡留心注意到这处,未看到那两个字,都会以为是哪个仙子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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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栓落下,雕着花的木门被推开,清脆的声响从门轴处穿出,我听着十分刺耳。
踏进天牢内,方觉此处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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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殿与天界大多数宫殿相同,皆是一片金碧辉煌,琉璃灯柱上镶着五彩的宝珠,屋梁上的鸽子与飞龙栩栩如生,入眼看的是墙上的飞鸾与火凤嬉戏的壁画,帐幔流纱无风而动,丝丝香气萦绕鼻间。
在我看来,却是奢靡非常。
无外乎如秦王阿房宫,处处金碧辉煌,也处处无趣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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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殿穿过,眼前便黑暗下来。
中间惟省了条只供三人并肩通过的石板小路,左右两侧渐渐出现了一间间小屋。
这些屋子的窗户皆是木框,覆着的那层薄纸堪堪遮住屋内的情形,装着一色的木门,有的开着,屋内空无一人,有的关着,辨不出里头是个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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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两个天兵天将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顺着这条小路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路愈来愈暗,身后前殿到后殿的入口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我随着他们走,心里并不惊慌,甚至还产生了隐隐好奇。
——莫不是天君也学了老鸾君,偷偷开辟了个小铁笼出来给我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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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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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那两个人将我领到了一扇门前。
凭感觉,我估摸着是一扇门。
我伸手往前探了探,空中并无外物,空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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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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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想将灵力汇集在眼睛上好看看周围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可刚一抬手,猛然醒悟。
从我一出了金銮殿,灵力便被一直守在门口的将军不由分说地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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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感到惊讶,随后便释然了。
直站着任他念咒,手指在我胸口上点了几下,在原地又深吸了口气,感受到呼吸时胸口有种阻塞感,我才向那“恪尽职守”的将军道了谢,跟着一早就等在一边的两个人去了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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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阻他,是由于我有自己此时正被人拿捏的自知之明,知晓无论我反抗也好,乖顺地任由支配也好,无非是全由那高高在上的人决定——他要我死,我便要死。
以至于我不愿再对眼前的事发出抗议。
反而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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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有些冷。
我在黑暗中摸着墙走了一圈,屋中唯有身上的镣铐碰撞声和脚下锁链磨着地板的干涩声响,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过一会儿,我便将这屋中的摆设摸清了。
——天界到底是天界,连监牢都与寻常的不同。
纱幔围着的木床、柜子里的厚被、一个小圆桌一把椅子、木架上放着水盆。
方才那门在我进来后便死死地关住,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是几个瞬息间,外头两个将军转头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上面施了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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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这一点时我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我这间“监牢”大概是这处仅此一间住了人的地方了。
左右或是对面,都没有人气。
不仅是这样,封了我灵力,还要锁了我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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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未免太过警惕了些。
搞得我都险些以为自己真是什么食人心魄的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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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很冷。
盖是周身护体灵力也随着筋脉被封不复存在了,我向来不喜穿过于厚重的衣服,却不想这个贪凉性子会在此时出岔子。
我在屋中唯一一把椅子上坐着,沉默许久,愣了许久,终是受不住像是长了眼睛般疯狂往骨头里钻的阴冷气息。
不知是不是心冷了的缘故。
此时我只觉一刻也不能再待下去。
——保不齐哪日天君想起我差人来寻时,就看到屋中一只冻僵的鸾儿,浑身都结了冰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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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受了苦,便总要寻些倚靠,好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或是苟延残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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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索着碰到桌上的茶壶——好的很,有水。
为自己到了杯。
仰头喝下去时,透心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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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胸口处的凉逐渐暖和过来,我就想起了云昇。
我的尘埃等闲,我的风花雪月。
他在某处,可曾安然?
若是他知晓了我如今的处境…他待如何?
☆、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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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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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四周是黑的,闭上眼也是黑的,时间一长,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睁开了眼,看到的东西毫无差别——只有仿佛能溺死人的黑。
整个人宛如被沉进海底——沉入地狱般的深渊中,被罩在一个隔绝任何响动的罩子里,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没有风的流动,听不见外物或是环境的声响。
甚至连动作时衣物间摩擦的声音都没了。
有的只是我的心跳、身体里血液的流动。
它们汇聚交织,成了唯一提醒我我还活着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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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倒是不冷了。
我似乎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没动过了,身上发僵,却觉不出冷了。
盖是浑身都冷透了,便不冷了。
黑暗、死寂与我相伴,像是妖魔伸出的无数只触手,无论我如何挣扎,也依旧将我拉入噩梦般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