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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艳不可方物的你 (落瑾下时)


  教人望之心寒。
  罗七对上山主的眼,山主一双眼眸毫无波澜,不似刚刚杀过百人的模样,他轻轻瞥了罗七怀中死去的白芷霜一眼,丢下一句“回庄”,身影便倏然消失远去。
  然而这一次,罗七并未乖乖听话,他力大无穷,横抱起师兄的尸体,步下石阶,踏过满地的尸首,有山庄的护卫看到他想跑出来阻拦,却被他可怕的眼神震慑退步。
  他在长街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街道两旁皆是他前世熟悉的事物,他成了罗七,被困一方天地,缚住他的四肢,缚住他曾爱的天地。
  可他从来不是笼中雀。
  他在酒肆用外袍换了酒。
  他走了许久,不知道有多久。
  他在一条溪流前停下,他坐在山石上,他把师兄置于清浅的溪底。
  “师兄。”
  “我许久未曾好好看这青山绿水。”
  “许久未曾在这溪边喝我的酒。”
  “师兄,我想师父了。”
  “我想吃师父做的馒头。”
  “我想听师父拉的琴。”
  罗七一笑。
  他轻轻抹过双目。
  “师兄,对不起,你见了师父,替我向他老人家说声对不起。我让他失望了,也让你失望了。”
  罗七仰头,猛灌了一口酒。
  “我终于知道,为何师父愿将流煞功法倾囊相授,却不肯将刀赠予我,宁可这绝世宝刀埋于黄土。”
  罗七望了一眼躺在溪底,被流水细细冲刷的师兄。
  “原来师父是对的,历代流煞刀的主人从未有过好下场,我掘墓盗刀,被人夺舍惨死。而你自负,自以为铸兵如神,以为将之重炼,便能攻克命数。”
  罗七捂着脸低低一笑。
  “可你看,我们谁也没有好过。”
  他笑得双肩抖动,又道了一句。
  “谁也不好过。”
  罗七笑着笑着便停下来,他转头,听到后面有人走来的声响。
  是华不染。
  纸鸢牵引着他来到了此处。
  华不染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绘着繁复的八卦图。
  他缓缓行到罗七身旁,侧耳倾听溪水缓流的声响。
  他轻轻颔首。
  “清河,不失为他的归宿,不枉他昔日雅号。”
  罗七并未应答,但他的目光仿若怀念般地落在溪流里的白芷霜身上。
  师兄自幼便是极为温雅的性情,不轻易与人交恶。刀圣的两位徒弟,从前都是个好人。
  “我本以为不将你的身份告之于他,他便不会经此一劫。可笑我昔日自剜双目,却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天命自然,无外乎也。”
  罗七听完华不染这一句自嘲,双目突然瞪大,他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华不染。
  惊疑不定道:“你如何知道我是……”
  “知道你是何人的,并非是我。”华不染淡漠接话,“一眼将你认出来的,是你最憎恶的山主。”
  我没有憎恶……一句辩解卡在喉间,罗七说不出口,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实情震得愕然,那人从始至终都知道他是谁,那人冷眼旁观他的挣扎和痛苦,那人听着他道出的深情,是不是……从来不信。
  华不染似乎感受到了罗七悲喜交加的痛苦,他冷冷一笑,说道:“你既承认了身份,合该知道,你师兄因何而死。”
  罗七茫然不知地望着华不染。
  华不染等不到他的回答,便沉了语气,略带怒气道:“我听闻是武林盟的随大侠写信邀雪坛主一晤,信中说要将刀圣遗骨赠还,雪坛主这才不顾危险孤身前往。”
  “不可能。”罗七摇头。
  华不染冷冷哼了一声,一把余烬从他握着的掌中簌簌落下,只听他道。
  “那封信虽被烧毁,旁人自是无从知晓,却难不倒我簪花神算。若非是你之故,白芷霜怎可全无防备被人当胸刺了一剑?若非你掘墓盗刀,倒行逆施,毁了刀圣之墓,使他恩师尸骨全无,他又怎会中计?”
  华不染一句句咄咄逼问,如利剑穿心,罗七望着水底的白芷霜,仿佛见到那双眼睁开了,正悲愤地望着自己,仿佛听到他失望至极的斥责。
  “你为一己私仇毁墓盗刀,让师父死都不得安生,你负尽师恩!枉为人徒!乃千古罪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罗七愧疚难当,涕泪交加地捂着耳跪在溪边,朝着水中那具尸体悲哭。
  华不染闻声,便是再无心无情,也不禁对他生出一丝怜悯,他叹了口气,不忍再逼迫他。
  “你还不想将实情道出,究竟是何人夺你躯壳,杀你师兄?”
  “是他……是上官无伤。”
  罗七的眸中渐渐积聚恨意,他神情若癫狂之状,定定看了水中的尸体一眼,突然起身,拔足狂奔而去。
  华不染并未去拦罗七,他露出一个果然是他的神情,仿若世间悲天悯人的善人,猛地转动手中八卦伞,那伞腾空而起,在那溪流上旋转,伞面上繁复的八卦图隐隐流光,华不染口中吟唱着超度亡者的梵音。
  只见,那在溪河里的尸身逐渐化开,尤似雪融,与清流融为一体,转瞬即散,流淌而去。
  “白芷霜,一个被辜负深情的痴情人啊。”
  华不染收回伞,被纸鸢牵引着离去。
  溪流河畔,余这一声惋惜轻叹。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华不染方回到分庄,便听见山主在门前喊他,听声辨位,华不染知道山主正站在阶上,他身上的沉香隐带一丝血气。
  华不染受宠若惊道:“山主竟这般抬爱,在此处候我归庄。”话音刚落,华不染便失笑出声,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梅山主不理会他,瞥了一眼华不染身后的长街,见无人走来,才问了一句。
  “他怎么没回来?”
  听这一句不咸不淡的问话,华不染了然于胸。
  方才山主杀了百人,他素来爱洁,一身血气难忍,正要回屋沐浴,可他在屋中堪堪等了片刻,却不见罗七回来,盛怒之下派人去寻。
  然派出去的人却无功而返,梅山主便令华不染出庄寻找,他有占卜之能,又有纸鸢牵引,这天下没有几个他找不到的人。
  近来都是罗七伺候他起居,如今罗七不在,他竟连沐浴也觉得无趣,身着那一身染着污血的常服在屋中徘徊了片刻,忍不住出到庄外,拢袖立在阶上,竟就那样干等着。
  可华不染回来,罗七却仍不见踪影。
  他不禁有一分怒气,这罗七不管是何种身份何种面貌,都是一样放肆不羁,竟连他的话也不听了,胆敢擅离职守,不好好在他身边待着。
  华不染好笑地道:“他师兄被人害了,自然要去上门寻仇。”
  华不染话还没说完,便听山主衣袂翩飞竟已掠空而去。
  武林盟此刻并不平静,随大侠身死,前去讨要说法的百余侠士皆横着回来,身为盟主的谢君临疲于应付。
  如今武林盟上下乱成一团,来往进出之人已不像之前那般严防死守。
  是以,罗七轻易便混入了武林盟。
  门中正在举丧,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看着这供奉灵枢的厅堂,陌生的脸孔在灵堂上披麻戴孝大声悲哭。灵堂正中摆着棺椁,灵前设牌位香烛三牲供品无一不全。
  罗七看着供奉在灵前刻着“随义八”名号的牌位,再看“随大侠”歌功颂德的挽联和祭幛,不由捧腹大笑出声。
  在一片悲哭声中突然爆发一阵大笑,满堂众人皆惊。主事之人起身怒斥,问他因何大笑对死者不敬。
  罗七指伸手指着那主事人应道:“我父母早亡,颠沛流离多年,方得我师父怜见,允我饱腹不受饥寒交迫,传我功法不受恃强凌弱,如师如父。待他身故,我复无家可归,无孝可敬。幸哉,我还有一个亦兄亦友的师兄。可如今,连他也死了。我无亲无故无妻无后,在我的灵前,却有不知姓名的人来为我披麻戴孝,你说可不可笑?”
  罗七又指着众人,一边笑一边道。
  “我被人夺舍魂归天外,世间旧故昔日旧识,乃至世间风雨花木,无人为我悲哭。可如今,你们却在此对一个两面三刀虚伪做作的假人歌功颂德!风光大葬!岂不可笑!”
  “你胡说什么?”主事人勃然大怒。
  “疯子!哪来的疯子在此胡言乱语,快来人把他拖下去!”
  “随大侠一生正直匡扶大道,不许你这疯子出言不逊毁他清誉!”
  众人群起而攻之,罗七在众人愤慨的推搡中仍是连声大笑,他突然发力推开众人,罗七之身力大无穷,众人被他推开,一时震慑不敢再靠近,罗七一双虎目冷冷扫过众人,突然向前扑去,扑到那灵前,将供奉在桌案上长明灯吹灭。
  身后众人见之惊怒交加。
  罗七吹了灯,心中更是畅快,他双臂一抬将案台也掀倒,牌位香烛供品洒落一地。
  有人上来拉住他,被他用蛮力挣开,他狂笑着用脚去踢摆放在堂中的棺椁,那棺椁共有三层,十分沉重,竟也被他踢得晃动起来。
  身后众人惊怒地涌上来制止他的疯狂,有人拔刀砍他,有人拔剑刺他,有人拳脚相向,有人拿重物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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