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仇一铃戒备回身,见到一个男子步入竹林,顿时瞪大了双目。
“青河居士?”
仇一铃失声唤出,不敢相信此人竟在此处。
青河居士,原名白止霜,擅铸兵器,是随义八多年的至交故友。但数年前,瓮江一战,白芷霜命丧当场,败于七拳门上官无伤的“含笑九拳”之下,也便是青河居士的身死落败,使原本籍籍无名的七拳门一跃成为江湖四大门派之一,上官无伤也便成了如今的南门主。
当年仇一铃离家出走,满心皆是沮丧,游历到那瓮江畔的无双镇时,曾亲眼目睹那翁江绝命一战。也曾亲眼见到,那本已是败局的上官无伤于生死攸关的绝境之中,悟出含笑九拳,将白芷霜力挫江中,反败为胜。而那含笑九拳威力之巨大,世间之兵器鲜少能抵挡,白芷霜重伤落水,被滔滔江水卷走。白芷霜的门人在翁江下游寻了几天几夜,也找不到他的尸首,一度以为,他已做了那鱼腹中食。
想不到时隔多年,白芷霜竟会出现在这美艳山中。
仇一铃见他走来时,右臂空荡荡的衣袖,心中一惊,他断了一臂。
壮士断腕,何等悲凉。
昔日的青河居士,如今的白芷霜,已是美艳山中四大坛主之一的雪坛主,他坐镇这摘雪居中,为梅山主铸兵造器,尘封过往再也不提当年。如今梅山主所修之璇玑扇便出自他之手。
可当他听说,昔日故人随义八是诸山围捕之人,终是不得不出来相救。
“我没空与你解释,你速带随义八下山。这是我的手令,你带他从后山走。”
白芷霜行事果决,说话简明扼要,那仇一铃便是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好在此相问。
接过白芷霜递过来的令牌,仇一铃扶起随义八,道了一句多谢,便带着人往竹林后方行去。
“三日后,你告诉随义八,故人在临江酒楼候他。”白芷霜在后道。
“知道了,我定想方设法带他赴约。”
仇一铃带着随义八一路逃下山,追杀之人络绎不绝,幸亏有白芷霜的手令,使他们避过许多盘查。
仇一铃不敢在山下的庄子逗留,她口中吹出长哨,不多时,山林中便有一匹马狂奔而出。仇一铃将随义八扶上马,继而翻身上马落在他身后,驾的一声马蹄嘶鸣扬尘而去。
两人骑着一匹马跑了一天一夜,总算离了那美艳山的管辖。
仇一铃打听到临江酒楼坐落于梳江之畔,是一个顾姓商人所经营的饮酒作乐之地。酒楼中不乏三教九流之辈,可谓是个藏匿的好去处。
仇一铃带着随义八到了临江酒楼方才知,原来那顾姓商人竟是白芷霜的心腹。在二人来到之前,他便已接到白芷霜的密令,待那画中二人一出现在酒楼之中,他立马知晓其二人身份,将之暗中安排下来。
然而那在酒楼中等待的三日,无论仇一铃如何询问,随义八始终不答。也许那日发生之事过去了两日,随义八大起大落的心境稍加平复,不再喃喃自语胡言乱语。可他似乎仍沉浸在愧疚难当之中,不言不语不寝不食。
于是度日如年般过了三日,那相约之期终于到来,似乎所有的谜题都在等着白芷霜揭晓。
世人不知,昔日名震江湖的刀圣常断刀,其实有两个徒儿。一个众所皆知,是用刀高手随义八。另一个却是铸兵圣手白芷霜。
常断刀成名之前,曾为一个铁匠所收养,后来初入江湖,崭露头角,一把流煞刀引来江湖纷争,是以世人便慢慢忘记,他曾是一个打铁匠人。常断刀漂泊半生,也曾拥有挚爱,奈何天意弄人,终与心之所爱阴阳两隔。
但他始终不相信挚爱离世,苦苦等了那人许多年,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才恍然觉悟,离开这世间之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听闻他徒手挖了几天几夜的山,也没有将他的挚爱挖出,惟有当年相别的一坛药酒倒在碎石之中,药酒早已流尽,惟剩一片破瓦。
那以后常断刀便再也不等了。
他收了两个徒儿,第一个便是白芷霜,悉心教导他铸铁之术,打造出许多流传于世的神兵利器。第二个便是随义八,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使之成为一个将柴刀也能用的得心应手的绝顶刀客。
☆、第 8 章
第八章
临江酒楼雅座中,三人对坐。
仇一铃问白芷霜:“那为何从未听人说起过你师承刀圣?”
白芷霜看了随义八一眼,说道:“师父虽有圣名,却从不在意这些虚名。当年出师,师父便告诫我,不可告诉外人他是我的师父,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纷争。师弟为人随意,广结江湖好友,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出身,何况他的刀法一看便知出自何人,是以江湖人皆知他是刀圣的徒弟,却不知我白芷霜师承何人。”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其中曲折竟难为外人道也。”仇一铃点点头,若不是亲耳听闻,她也不敢相信,昔日威震江湖的刀圣竟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随义八听多年未见的师兄说起往事,眼眶微热,想起自己近日也曾向人提起过年少的往事,可脑海中那天真无邪认真听着故事的孩童转瞬变成鲜血淋漓的可怜人儿,就在他眼前,就在他怀中断了气息。随义八忆起那一幕,放在膝上的双拳猛然握紧。
仇一铃毕竟是个女子,听到昔日刀圣的儿女情长,便也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更多。
“白大侠,能让你师父痴等多年,徒手挖了半座山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是这江湖中人么?”
白芷霜道:“我已不在江湖,担不起这侠名,你还是唤我雪坛主吧。”就在此时,酒楼小二将酒菜端了上来。
随义八一见到酒,提壶便倒,独自喝了起来。
仇一铃见他豪饮,不禁咋舌。
白芷霜也伸手去拿酒杯,仇一铃见状,连忙提壶为他斟酒。她是顾忌到他失了右臂,怕他不便。
白芷霜见她举动,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右臂之处,笑了一声说道:“无妨,这么多年我已习惯。”见他神色,竟是未因失去一臂而自伤自怜。仇一铃想到自己便有些自愧不如。
白芷霜喝了酒,便又开口:“师父心中所爱,自然不是什么江湖女子。而是百年匪帮的大当家,是个近乎于绝的武痴。”
“百年匪帮?莫非是阿堵山的那位?被后世人称之为山匪祖师的大当家?可、可那是个男子啊!”仇一铃闻言忍不住低声叫出。
“不错,师父心中所爱慕的,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白芷霜点头。
仇一铃道:“我曾听我爹说过,当年前朝的皇帝想将江湖控制在自己手中,便出兵围剿阿堵山,但后来不战而败惨死在江湖,与他共谋的悉数江湖有名望之辈一夜之间皆被那位大当家以流煞十式杀死,可谓血流成河。那夜之后,江湖上几乎无人敢再提他与阿堵山。我一直以为阿爹说的不过是一个传说,刀圣当年于江湖成名也只不过用了流煞三式便鲜有敌手,能练成流煞十式的人,那得多可怕啊?”
白芷霜摇头道:“他虽施展了流煞十式,可他……并未练成。”
仇一铃愣住:“啊?没练成?”
白芷霜道:“师父这一生所求,便是与那人生能共枕死亦同穴,可他穷尽一生也没能达成所愿。这是师父最悔之事,直到他离世前,还在悔恨当初。当初,那位大当家一心追求武学至高,欲破解流煞十式,他苦心闭关钻研数年,将有所成之际,突然被误闯禁地的师父打断,一时走火入魔,再难成活。已无生念的他瞒着师父闭山等死,师父便痴等了他许多年。直到有一日,师父顿悟流煞十式之意,才知那人骗了他。”
白芷霜说到这里,一直在旁独自饮酒的随义八突然插话道。
“师父临终前曾与我说过,说那人心中定是恨极了他。”
仇一铃问:“他恨你师父闯阵误了他?”
随义八道:“或许吧。”
一旁的白芷霜却道:“并非如此。他心知自己活不长了,本想杀了师父要师父与他同去黄泉相伴,可他心中舍不得,终还是独自赴死。他是怕师父伤心才瞒着师父。他心中,应是将师父视若珍宝的。”
随义八道:“师兄怎么知道?师父亲口与你说的?”
白芷霜叹了一口气,他这位师弟心怀天下博爱众生,却偏偏没有所谓的小情小爱,是以,他虽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却从未真正明白过师父。
白芷霜道:“这便是我想要与你说的。”
随义八:“说什么?说他爱师父?我又不是师父,说与我听又有何用?师兄不若去师父坟前烧一炷香,把这些话告诉他。你诈死那么多年不曾去师父坟前祭拜,也好趁此良机去尽尽孝心。”
白芷霜从未见过师弟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想来那孩子之死确实使师弟大受打击。
白芷霜心下叹了一口气,索性也不再斟酌,便直接开口说道。
“我知师弟心中对那孩子之死耿耿于怀,今日前来便是要解你心中疑惑,以免你看不开,像师父那般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