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解决?”
白皙的手指攥紧伞柄,忽又松开。
黑色伞面滑过金纹,雨水顺伞缘滑落,似也染上点点金星。
在雨中静立片刻,庚辰没有再进客栈,也没有去追判官,而是迈开长腿,踏过被雨水冲刷过的石路,消失在雨幕之后。
霸道的应龙之气消失,丑六终于长出一口气。不敢对着颜珋的佳酿眼馋,只能掏出海螺,一上一下抛着,偶尔敲一下螺壳,借此转移注意力。
“这两条龙到底是什么关系?”
丑六委实有点想不明白。
若说不好,天上地下,谁敢这么撩拨庚辰?早死了七八百次。要说好,看今天这情形,又该如何界定?
不明白内情的人,只晓得颜珋痴缠庚辰三千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她却隐约觉得,颜珋追在庚辰身后,嘴里嚷嚷着喜欢,内情到底如何,恐怕未必如表面上简单。
“蜃龙,应龙。”
丑六趴在柜台上,下巴垫在前臂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海螺。半晌嗤笑一声,她一个海里的小妖,想弄清两条龙的纠葛是非,当真是吃饱了撑着,太不自量力。
海螺先是被抛来抛去,又被拨了几个来回,实在忍无可忍,从壳里发出抗议。
不想刚探出螺壳,就被丑六按了回去。
“怎么着,不满?能被老子盘是你的福气。再敢抗议,把你扔给鹰嘴鱼,信不信今晚就生吃了你。”
海螺瞬间安静。
螺在鱼手下,不得不低头,它忍!
安市西郊,西明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占地超过二十亩,百年前,是当地豪族兴建的宅院。战争时期被用作驻军医院,建国之后,改建为疗养院。
疗养院东侧有一座五层建筑,医疗人员之外,有专门的警卫把守,专门收治一些特殊病人。
之前在地铁站被女鬼追袭,在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中年男子,此刻就住在二楼,靠南一间独立病房。
因“精神”存在问题,男子不被允许独自离开房间,只有在护工的陪同下,才能暂时进到院中,走上几圈,放一放风。情况稍有不对,又会立刻被送回房内。
遇到阴雨连绵,这样的待遇也会被取消。只能被关在房里,对着电视中的嘈杂一个人发愣。
同在地铁站时不同,男人的脸上不见癫狂,反而有一种病态的阴沉。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推车走入,将药液高高吊起。查看男人的右手,发现有些肿胀,正打算为他换留置针,突然被一脚踹在腰上。
“按铃!”
护士摔倒在地,护工立刻冲上前,要控制住男子。
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病房门大开,一名中年女子和两个年轻人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非但没有帮忙压制男人,反而将护工扯开。
“怎么回事,干什么?!”
警卫听到铃声赶来,中年女人打开皮包,取出一个信封交给来人,又低声说了几句。后者看到信封中的东西,压下骤起的愤怒,搀扶起护士一同离开。
“他们打人……就这么算……”
模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病房内的四人丝毫不以为意。
中年男人靠在床头,阴沉的目光扫过妻子和两个儿子,开口道:“事情怎么样了?”
“该办的都办好了。”女人坐到床边,开口道,“先前的事好办,公司里的事也不用操心,就是被撞死那个,家里人正在闹。”
“闹?闹什么?”
“说是要联络记者曝光。”
中年男人一阵冷笑,表情扭曲道:“不知好歹!再闹,就让他们一家人去地下团聚。”
“爸,现在不好动手,之前动静不小,不少人盯着。”
“不用着急,等我……”
中年男子话没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一下、两下、三下。
房顶的白炽灯突然闪烁,半开的窗陡然合拢。
悬在上方的输液袋开始晃动,床身竟也随之摇摆。
“怎么回事?!”
“谁在装神弄鬼!”
中年男子早同妻儿说过自己的遭遇,后者半信半疑,加上入院之后,他口中的鬼一直没有出现,就以为是紧张下产生的幻觉,很快将事情抛到脑后。
陡然遭遇异相,不由得想起此事,四人目光交织,既有疑惑凶狠,也有对未知的恐惧。
中年男人用力按下床头的召唤铃,对面始终无人回应。仅有敲门声不断响起,每次三下,十分有规律。
“是谁!”
男人的大儿子猛然起身,用力拉开房门。门外什么都没有,常有人经过的回廊,诡异地空旷安静。
“怎么回事?”
几人面面相觑,正费解时,白炽灯再次闪烁,黑色的怨气猛然自上方蹿出,将四人全部缠裹。怨气中,现出红衣女鬼的身影。
女鬼周身环绕黑色怨气,修成的鬼体却难以凝实,近乎有些透明。
见到鬼影,四人惊恐尖叫,拼命挣扎。身上的怨气却越缠越紧,仿佛一条条黑蛇,要将猎物当场勒得毙命。
女人和两个儿子翻着白眼,吐出舌头,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胸腔仍有起伏,可见并未当场咽气,仅是昏迷过去。
中年男子仍在苦苦挣扎,被怨气从口中涌入,想要昏过去都不可能。
颜珋站在病房外,目睹女鬼附上中年男子身,操控他拉开床头抽屉,提笔写下认罪书和遗嘱,又操控他离开病床,一步一步走出病房,沿着安全梯迈向顶楼。
擦身而过时,颜珋微微侧头,看向女鬼。
“不后悔?”
中年男子表情木讷,双眼已被怨气染成漆黑,张开嘴,出口却是尖锐的女音。
“我染恶因,必须偿还。”
“即使不入轮回,就此魂飞魄散?”
“是。”女鬼声音坚定。她为复仇种下恶因,害及无辜者性命,就必须给与偿还。中年男人作恶多端,车祸仅是冰山一角。他所行的恶事,又岂止这一件。
“你想明白就好。”
颜珋让开道路,没有加以阻拦。
女鬼短暂离开中年男子的身体,福身行礼。褪去满身怨气,现出苍白的真容,不过是一名碧玉年华的少女,浅笑时,嘴角浮现酒窝,格外俊俏。
“去吧。”
目送中年男子被带上顶楼,颜珋转过身,收回摆放在走廊中的银铃。
寂静空旷的走廊,终于再起人声。众人仿佛大梦一场,护士取出挂在口袋中的计时表,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突然间,窗外传来一声钝响,伴随着阵阵惊叫。
众人迅速聚到窗前,向下张望,在一楼花圃中,看到自顶楼跃下的中年男子。血从男子身下涌出,部分飞溅到白色花瓣上,纵有雨水冲刷,浓重的色彩也无法全部洗去。
颜珋已经知晓结果,无心去看。从女鬼处收回的简页,随着女鬼的消散化为齑粉,流逝出指间。
在走廊尽头,颜珋遇上迟一步赶到的判官。
引魂灯熄灭,事情无法挽回,判官向颜珋拱手施礼,无意多做纠缠。这件事如何处理,他无法独断,唯有上禀阎罗,让上司去伤脑筋吧。
中年男子的死,很快登上当地报纸。一同曝光的,还有他留下的认罪书和遗书。
其中涉及的内容,以及泄露出的名单,很快在安市乃至全省掀起一场风雨。单是那场车祸,就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行恶者和包庇者皆受到惩罚,往生者和家人终于得到公正。
这一切的纷纷扰扰,皆影响不到颜珋。
回到客栈,将丑六打发走,他便关上大门,独自来到二楼。
推开雕刻有龙形花纹的木窗,颜珋双手交叠在窗台上,眺望被雨雾笼罩的安市,任由冷风吹乱额发,笑容神秘温和,偶尔闪过金光的双眼,却透出一股冰冷和残忍。
第6章 迷途一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首付是婚前付的,就算告上法院,房子一样是我的。”
男人一身衬衫西裤,皮鞋擦得锃亮,手臂搭着西装外套,相貌文质彬彬,出口的话却不堪入耳。
“识相的,趁早收拾干净,给我滚出去!”
“说什么出轨,你不如打盆水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你这样,哪个男人受得了?哪点比得上……”
男人不断叫嚣,恨不能将成婚二十年的妻子踩进泥里。
女人表情麻木,因常年操劳,四十出头的年纪,竟已两鬓斑白,眼角爬满皱纹。
见女人垂着头,双目无神,半句也不反驳,男人更加猖狂,伸手去推搡女人,更将女人从沙发上拽起,抬手就要打在她的脸上。
“木头一样,看着就晦气,趁早给老子滚!”
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男人身后,看到这一幕,表情中满是得意。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捂在嘴边,假模假样劝阻,反倒引起男人更大的怒火,将手中的女人甩在地上,一脚就要踹过去。
“妈!”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丢开双肩包,一个箭步冲过来,将男人狠狠推开,护在女人身前。
“妈,妈你没事吧?”
看到儿子出现,男人表情闪过一丝犹豫,动作变得迟疑。年轻女人咬住嘴唇,眼底闪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