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瞳顿了顿,把云离扶起来,又继续对付那只顽固的手。
云离心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这样对待你的司命,小心我不写死你!
嗯?写死你……
苏瞳没注意到,有一瞬间,云离心头泛起的阴险已经浮上他的嘴角了。
嗯,对啊,何不毁了苏瞳的簿子重开一个,省得他在这里煞费苦心地要把“误入歧途”的少年“扳回正道”?
没容他细想,苏瞳的拇指猛地一摁、一拨,总算把他的手指拗开了。
苏瞳接住书,莞尔道:“抱歉了,云公子。”
激怒不成,反受了阵无用的疼;云离心觉吃亏,揉了几下手腕后,一把拉住苏瞳的衣领,想和他好好算账,顺便再考虑考虑“干脆写死这个人”的事情。
然而,不知苏瞳身上的衣服果真不合身还是怎的,云离只轻轻一拽,那衣服的领口竟然豁开了,连里边贴身的一层都滑落了几分。苏瞳从脖颈到胸口的部位都显露无疑。
苏瞳虽出生于贫寒人家,但苏求光教子的志向与邻人迥异,对苏瞳寄予厚望,只让他读书习文以步入仕途,田里和家里的活都只由自己和妻子分担,从不准儿子搭手。苏瞳未经受过农人要经受的日晒雨淋、磕磕碰碰,是以呈现在云离眼前的皮肤白皙纯净,赏心悦目。
云离眨了眨眼,呃,美好的肉|体。
爱美之心“神”皆有之,云离突然心软了,打消了刚才某些念头,然后鬼使神差地在苏瞳的锁骨上摸了一把。
苏瞳倒也淡然,经他一摸却面不改色。
云离觉得这是个激他的好机会,见他若无其事地抬手整理,于是拦了他,笑道:“苏公子凭着一身好风光,到某些神仙那里去,是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过上滋润日子的。不要以为去天上有多难,门道多得是,我也知晓不少,要不要我给苏公子指几条路啊?”
苏瞳把被云离截住的手收回来,若有所思。
云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不甘他神色平静,于是吸了一口气想接着说。
苏瞳突然道:“云公子。”
云离正抬眼看他,忽而,觉着下巴上粘附了一团糯糯的暖意:苏瞳的两指竟然托起了他的脸,指肚还顺着他的脸廓摩挲了几下……就着这种奇怪的姿势,苏瞳直视他道:“那敢问云公子走得是哪一条暗路?”
哐当。
云离正正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听一声物体坠落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门口滚进来一颗球。
那破巫师的木球。
混蛋巫师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钻进来,一边弯腰挪步到木球的旁边,一边“非礼勿视”地双手合十道:“二位公子,打扰了打扰了!我就进来捡个球!”说着,揣好木球,退步出去,并且很贴心地带上了门。
云离心口冒火:这人是什么时候趴在门边偷看的?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下巴还被苏瞳捏着,于是将剐向乜秋的眼刀对准苏瞳:“你问我走的是哪一条路?我走的是阳关道!”话音未落,苏瞳已经放开了他,转过身把衣服整理好了。想是苏瞳早就觉察到了门口的乜秋,故意戏弄他的。
但云离莫名火不起来了,许是认为自己歪打正着,把苏瞳不正经的一面逼出来了,也算小有成就,开了一个好头。
嗯,往后几十年的仙银又有了着落。
可不火苏瞳,不代表他不火乜秋。
云离撇下苏瞳,推开门道:“臭巫师!”
乜秋往门里一瞥,嬉笑道:“小哥,我的球只是不小心落在地上了,我可没有坏你好事的意思。”
叮叮。
云离腰间的“破剑”飞了出来,不重也不轻地在乜秋头顶上一敲。
乜秋捂头,委屈道:“小哥,我已经道歉了呀。”
云离:“叫你乱想!”
“破剑”终于有了些觉悟,懂得维护主人,不再因为过去乜秋的几句夸赞就吃里扒外。“破剑”正要再敲第二次,乜秋袖子里那木球也自行钻了出来,把“破剑”挡下了。两件灵物一经碰撞,发出洪亮的震鸣声。
“乞儿,这是怎么了?”
程氏的声音。
苏瞳道:“程奶奶,没事,云公子挂在墙上的剑不小心掉下来了。”
“云公子也醒了吗?”
“醒了。”
“好哩,我知道了。”
……
乜秋摸摸木球的头道:“乖。”
“破剑”忽地窜到云离眼前,跳上跳下。云离居然读懂了它极为简洁粗暴的肢体语言,问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破剑”的剑柄指向地面,把剑身凑过来给云离看。云离定了定神,眼睛聚焦到了“破剑”上的一个小缺口,愣是没憋住,被自己的佩剑蠢笑了。
——“破剑”身为铁剑,却被一个木球磕出了伤口。
真成名副其实的“破剑”了。
“破剑”愤愤然地抗议主人的嘲讽。
乜秋摸着脖子,道:“小哥……我替我家的球向你家的剑道个歉。”
程老夫妇毫不吝惜自家的储粮,熬了扎扎实实的一锅粥,让云离和乜秋吃饱了,这才动身前往蜀州太守的府邸。事到如今,混蛋巫师乜秋回来的事情也瞒不住修竹人了,程老夫妇只好让苏瞳领着他和云离走在最前面,这才避开了后面邻人手中蠢蠢欲动的石头和土块。
云离往后看了看:跟在程老夫妇后边的是一众形销骨立的修竹人,不论贫富,都穿着自家最隆重的服装,被眼中闪动的相同光芒串成一个整体。
天上是少有这种情景的。
除了战事和九重天上的大典,云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像凝聚凡人一样,把浮云不定的仙君、天神凝聚在一起。
雨,这种被神仙玩于股掌间的死物,在凡人看来竟神圣至此。
云离看向苏瞳的背影。
虽然他是司命仙境的仙君,但他簿子里的人,是不是也和众小仙簿子里的人一样,因为生命的局限,所以永远无法站在高处俯瞰三界全貌,注定在自己的狭小世界里活成目光短浅的平庸生命?
云离回想了一番他写过的簿子。
难道不是吗?他赋予那些人精彩的故事,博得仙君天神一颦一笑、一叹一哀,随后那些人都消散了,留下的只有诺音阁里一本本再无生命的簿子、一段段再无生命的文字。
第二十一章
蜀州修竹太守府。
此次法事,关系到蜀州太守府、蜀州三台主副部府门在内的千家万户。祈雨的消息从程老夫妇传至太守,又从太守传至三台,再由布政府传至整个修竹城,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效率奇高。转眼间,几乎所有修竹百信都汇集到了太守府门附近。
阵仗浩荡如此,乜秋的一举一动都被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何止声名和钱财,他简直是把自己的性命都赌在云离身上了。毋庸置疑,这次要是再失败,他不被铡死都要到监察台吃一辈子牢饭。
乜秋和云离分头行动。乜秋负责虚的,云离负责实的。
当乜秋和他的球在众目睽睽下“起舞”时,云离抽出“破剑”,御剑飞到天上去了。修竹人齐齐抬头,望向他消失的方向;云离在天上听见一阵喧哗声,不过也没听清楚下边的人具体在慨叹什么。
小范围下雨的话,他随便捡块云彩离抖一抖就行了,但旱情蔓延颇广,云离还是得找专司此事的雷公发挥其长处。
行到不远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招呼“破剑”先回去一趟。
见那仙门少年又回来了,修竹人的脖子又随他飞行的轨迹齐整地划了一道弧线。
苏瞳陪程老夫妇站在前面,很容易看到。云离御剑低空飞行,径直朝苏瞳而去,用被绿光环绕的手臂一捞,提了苏瞳甩在剑上。他一来一去,风风火火,剑风刷地扫过去,众人不晓得他要干什么,只知道一少年被他虏了去。
众人纷纷扭头,把高台上的乜秋盯得更紧了。
乜秋在心里哭丧着脸道:小哥你可千万言而有信,早些回来!不然我再替你背上拐骗少年的罪名,死两次可都说不清!
高空,风呼啸而过,很快,缩小成黑点的修竹人被层层白云遮住了。“破剑”有了灵性,加之逐步摆正了自己的位置,飞行的时候不仅不需要耗费云离的仙力,还能自动调整姿势保持平衡,让云离很是省心。
云离身后,苏瞳端端正正地站着,非常安分,从一开始到现在只问了一句“去哪”;自打云离回了一句“带你上来玩”之后,他便不说话了,目不斜视。
“搭载”苏瞳给云离的感觉,跟“搭载”乜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后者会一路碎碎叨叨,闹得人耳朵发麻,可此时,这苏瞳不惊慌不伸手扶着他也就罢了,在不到三尺长的剑上还注意着与他保持着距离,就跟一团空气似的,没有存在感。
云离掠过肩膀斜他一眼道:“那么严肃干什么?你不觉得新鲜吗?我只带你一个人,别的人要是求我带他上来,我都不带的。”
苏瞳:“……”
“我见你整天闷在书堆里,怕你被憋死,就想着携你到上边透透气,你却不领情。不说话?不说话好啊。”云离脚下一踏,“破剑”得令,立刻抽身离开,剑上两人的足底没了支撑,遂迅速地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