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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云离因而品出了那气息的成分。他下意识分辨口中的一团热气中,有几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有几分是压抑着的冲动……有几分是来自丹田的、散无可散的灵力。最后那种成分让云离沉浸在莫大的希望中:苏瞳的灵力至此已经到达了九段,资质如他,就算从现在起用极慢的速度修炼,也绝对能够修成飞升。
  那时候,什么嘉辉、尉迟、乜沧,什么身而为人迫不得已的事情,都统统去他的。
  不被司命干涉的命簿,同样精彩。
  许多妄想不再是妄想,许多思虑也不足以构成烦恼了。
  云离躺在苏瞳怀里,清静的鼻息将横冲直撞了半天的气流吹散了。墨瞳映着清浅的光,对视中的两人无需语言交流,无言之际,彼此默默交换心声就够了。
  拥抱的感觉太醉人,云离也忘了要提醒苏瞳关于罗榕的事情。醉到天亮,云离惊觉自己醒来的姿势非常不雅观,但还好,怀中的人变成了一团被子,苏瞳也不在房间,两人用不着在清晨尴尬地相视一番。
  不久,门开了。苏瞳端了碗汤圆进来,等云离下床坐到凳子上,十分自然地递去勺子。
  昨晚明明只是抱着睡着了而已,但当云离今早竟然多了鱼塘那次都没有的害羞,接过勺子,便不敢看苏瞳的眼睛了,低头吃早餐,一口一个,愣是把自己噎住了。苏瞳及时倒水救了他一命,云离缓过气来,好想拍自己一巴掌。
  “我给你梳头。”
  云离兀自惊讶,苏瞳已经把他摆在了铜镜面前,用梳子顺好头发后,利索地给他绾上去。莫名的紧张过去了,云离轻松下来,看着镜子里那张分外专注的脸:“睡过了床,我们是不是就算圆满了?”令他意外的是,苏瞳回应自己的并不是他惯用的沉默,而是一个大胆的吻。云离还没反应过来,唇上的压力消失了,苏瞳复又换上认真的表情,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头发上。
  云离心里正舒坦,镜子突兀地框进一把剑。那剑缺了“牙”,在云离眼中,它鬼鬼祟祟的行迹中透露着一丝猥琐,云离不由弹了它一指头:“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不知道好好努力啦?都多长时间了,你这块儿还缺着?”旋即他意识到“都多长时间了”实在不是自己该提的,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昨天是没认出我,还是也当我成了鬼了?”
  “破剑”欢欢喜喜地来见主人,不想竟然挨了顿批评,便垂着头回挂在墙上的剑鞘里去了。云离:“你过来。”“破剑”不应,自个儿“躲”着。“我不骂你,我谢谢你。”云离是真心实意想谢谢“破剑”,谢他当时找对了位置,把鱼鱼平安送回了苏瞳那里。然而他的语气在任何人耳中都不“真心实意”,“破剑”只当他是生气了说反话,迫于压力,颤颤巍巍地顶着剑鞘,从墙上下来了。
  梳好了头,苏瞳又给他把剑别上。
  “苏公子,我们该走了。”
  罗榕一边说一边敲了敲门。
  云离:“你要出去?”
  苏瞳应了罗榕一声,转过来把云离托起来,看他还有无衣冠不整:“嗯。今天行殷娶亲。”云离想都没想:“我也去。”
  “不行。”
  不是“你去不了”,而是“不行”。并非请帖的缘故,苏瞳下意识拒绝,是因为他不愿意云离进入京城人的视野。
  云离笑笑:“怎么不行,你要‘金屋藏娇’不成?”他在罗榕身上察出了那种气息,非要随苏瞳出门,也不是想凑凑热闹那么简单。他找了找,在身上找出了乜秋塞给他的那团符咒。戏谑的笑敛下去,云离沉默半晌,才扬了扬手中的符咒,以示他自有不被人发现的办法。
  苏瞳:“那你小心。”
  云离压低声音:“要小心的恐怕不是我。”苏瞳眼中闪过疑惑,云离指了指门外,用眼神说“你可能还不知道跟你住了那么久的小书生是个怎样的人”。苏瞳别开视线,扫了眼门。罗榕还没走,这时又敲了敲门道:“苏公子,今天我们不在,我现在带云公子看看吃食放在哪里吧?”
  苏瞳打开门,罗榕不经意看了眼屋内,发现地上云离睡得床铺整整齐齐,苏瞳的床却乱成一团,不由奇怪不已。但想到两人毕竟是旧友,昨晚苏瞳大概把自己的床让了出来、自己睡的地铺。总之他绝对不信苏瞳会“不理床铺”或者“起床太迟”。他心里想的表现得太明显了,云离拢着袖子咳嗽一声,叫醒他,道:“那就有劳小罗公子了。”
  罗榕:“哪有哪有,屋里只有些冷的生的,云公子作为客人,却还得自己动手烧烧柴火……”园子是皇上划给苏辅国的,若他说“招待不周”,难免把苏瞳圈进去,不礼貌,索性把后半截话省了。
  反正自己也要出门,云离没怎么记忆罗榕跟他讲的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只留心在意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气息非但没有减淡,反倒更加浓稠,云离一时不知该因猜想得到证实而欣喜还是加重担忧。
  罗榕把能想到的东西带云离一一看过,最后来到米缸前,想到昨天煮饭时已经不剩多少米了,便想揭开盖子看看里面的米还够不够云离一个人吃。但米缸盖子上压着江晏送来的腌肉,罗榕胳膊上有伤,推了推,竟没力气把盖子推开。
  罗榕:“……如果米没有了,云公子可以煮那边的面。喏,就在……”他正要抬手再指指,云离掀开了米缸盖子,道:“米还有些,不过你们也该买点了。”罗榕摸了摸鼻尖,扶住有伤得最重那条胳膊,点头道:“是该买点了……只是不知道大过年的,那米铺开没开门,今天我和苏公子顺路去看看。”
  “那么大一个园子,他为什么不用仆从?”
  “刚刚划完园子的时候,这儿是有用人的。但后来第一届文武科的陆陆续续分出去了,就剩苏公子一个人。皇上经常派他出去,我又用不着仆从,于是园子就不再聘人了。”罗榕道,“而且,苏公子说,有了仆从,他住在这儿时就闲了;闲了不好,容易想事情。”他合上米缸盖子,咬着牙根,把腌肉拖到边上放着。
  苏瞳和罗榕先出门,等迎亲队伍的音乐在街上响完了,云离才带着“破剑”和乜秋留下的符咒出了园子。尉迟令的宅子很好找,朝人最多的方向一直走就行了。
  园子外,车马、礼用虽多,却因着引导而井然有序;云离跟在人后,来到宴席,耳朵里灌了许多与祝福新人无关的应酬话。他到的时候,两位新人已经走完了礼序,此时正举杯向各桌好友亲朋一一敬过。
  尉迟令脸上难得有笑,看来,这门亲事倒不是他那位极善控算的母亲逼迫的。新娘落落大方,但正因太“落落大方”了,给人一种她并非久居深闺、方才出阁的感觉。酒兴正酣的人难免玩笑,新娘应对自如,为人夫君的尉迟令反倒极少说话。
  众人眼中,新人的相处方式、新娘作为一女子的待客方式似乎无甚不妥,两人到处,皆是一片爽朗的笑语欢声。
  要不是尉迟令单独敬了“珏归兄”一杯酒,云离还真难在这么欢盛的宴席里,把寡言少语的苏瞳挑出来。
  尉迟令找了几个名头,什么“少年同窗、有缘同僚、敬佩子才、果敢有度、文成武就”,连着让苏瞳喝了五杯酒。同桌的就看着尉迟令不断敬苏瞳,知道两人少年时便关系密切,心里倒也不说监察府副部因为苏辅国是有望拜相的红人而冷落了其他人。何况,一眼看去,与苏瞳同桌的是三对带着女儿的父母,显是借此机会拉着苏瞳与自家的适婚女儿相见。
  新娘待客的热切态度尽管不见,但面对苏瞳时,好像与对方隔了一层什么似的。就像尉迟令趁酒兴抱了苏瞳一下,两人中间隔的一层东西。敬过苏瞳,尉迟令把带着女儿、在三府任职的各大及其夫人束在一块儿敬了;三个小姑娘有些局促,无一例外听到母亲对着自己极力夸赞新娘,说新娘教养好才情好,更重要的是目力好、运气好,择了尉迟大人这样一位夫君。
  新娘揖身笑道:“‘教养才情’承自父母,‘目力运气’还得夫家点头说算,夫人们把称赞都加到我头上了,怕是我这头冠还得再重上不少,今晚该头痛了。”她瓠犀白齿,笑容中的光泽将面庞点缀得分外明丽,数道含笑的目光一时间都汇聚到她脸上、难以挪开了。
  “三位姑娘的里子不输任何人,大人、夫人们疼惜女儿,怕女儿头上重了,不想给女儿戴冠呢。”新娘沾了一口酒,抿唇微笑。
  “尉迟姑娘提醒的是,咱们的姑娘大了,都戴得冠啦。”戎尉府副部第一个顺接了新娘的话,沾着喜气的目光落在苏瞳身上。
  “尉迟姑娘说的是,聂大人说的是。”
  就跟自己的想法还不够明显似的,三位夫人都附和着戎尉府副部的话。云离瞧着苏瞳周围的空气快被夫人们“十分委婉的暗示”抽干了,于是穿过重重人墙,把话送到苏瞳耳边道:“要不要起来走走?”
  苏瞳不着痕迹地把云离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揖身目送新郎新娘去了别桌,坐下吃了几口菜,等三府几位大人的谈话热情稍减,才笑说不胜酒力,想去醒醒酒,望见谅。多亏在座的都亲眼看到尉迟令连灌了他五杯,纷纷笑道“等苏公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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