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钰抬头,听他道:“那片坟墓下埋着的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酒酒将其沉入地下,然后等我每次轮回死后,又刻一方墓碑立在上面……”
说到这里,绛灵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执着。”
成钰道:“那你知道血契吗?”
“我之前并不知道,还是木灵对你说过后我才清楚的。”绛灵的目光望向那一眼看不到边的石阶,负手站在原地,“你出来时,酒酒未曾阻拦,便说明那个北桀野老已经死了。”
“那血契呢?”成钰一个不冷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许是没想到自己能够碰到这灵魂,身体相触时,他都一愣。
绛灵颔首看他,忽然道:“你不该不告而别。”
成钰松了手,看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又不肯解了这血契。”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赤城山给了我遮风避雨的地方,所以从小到大受什么欺辱打骂我都无所谓,因为我想,他们骂我,我不在意,他们打我,我也不痛不痒,我甚至还在窃喜,我儿茶生来不知疼痛,再大苦难于我也无所谓。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引以为荣的一切是建在所爱之人的痛苦之上的,你让我怎么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吗?”成钰呼吸困难,他指着自己心口,涩声道:“那比杀了我还痛苦。”
绛灵不做应答。
他握着成钰的左手腕,将他拉上了第一层石阶,五指摊开,“酒酒的骨念是我教他的,此法多与阴物相处,当年酒酒修行正道,我只是大略同他讲了讲,其实骨念并非只限于人,世间万物有灵,灵者,皆有念力。”
手掌相对时,成钰觉得自己的灵力渐渐被绛灵吸入体内。
绛灵指间一转,偏头看向那千级石阶,成钰同样看去,只见那石阶之上缓缓现出一个白衣人影。
“哥哥……”
单是背影,成钰便已经认清楚了那人,他几个飞奔上前,伸出的右手却从他衣袖间穿过。
陈清酒拄着一只木棍,他右脚像是受了重伤,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目光清浅却又坚定。
绛灵落在他身侧,缓缓蹲下,视线移到陈清酒右脚跟上,伸出了手轻轻触碰。
“酒酒……”绛灵目色一痛,他闭上了眼,缓声道:“我死后入轮回,酒酒曾来找过我一次。”
“是褚钰那次。”
“对。”绛灵跟上那人,右手做了个将扶不扶的姿态,“他怕影响了我的命数,便找了个凡人身份,忘却前尘,却不想自己遭了罪。这般想来,应该是……看着柳折枝死后,他才来了此处。”
“不知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绛灵喃喃自语,看着他满头大汗,终于不忍再看,拉着成钰的手,直上了山顶。
身后,那白衣人渐化为乌有。
山巅之上,陈清酒将拐杖丢了,敛衣跪坐在地,他的对面,坐着个黑衣白发的耄耋老人。
“我遍寻命薄,前去尘世时,曾于他算过一卦,虽年少轻狂,与帝星相背,但而立之后,远离朝堂,隐于山间,无病受之,但结果却大相径庭。”
北桀野老道:“卦师算卦,本已失道,天地春生夏长,日月轮转,世上唯一不变之事,本就是万变,况乎命数?只是你既允他入轮回复魂魄,又为何突然想出去找他?”
陈清酒抿唇,他一转头,看向身后万丈红尘,忽而笑道:“就是突然之间,很想很想那个人,不为其他,就是想的发疯,便去找了。”
“你扰乱命数,若想扭转他日后轮回,便要付出代价。”
陈清酒道:“我不惧代价,只要能改变轮回命数,我可以同你做一笔交易。”
“既是交易,便无公平可言。”
“我不在乎。”陈清酒道:“倘若万般凄苦,能换那人百岁无忧,我愿意。倘若我一生身不由己,能换那人浮世清欢,不污不垢,我愿意……只要是他,我都愿意。”
北桀野老阖目沉思片刻,问道:“倘若要你同他山水两不认呢?”
“……我亦愿意……”
看到这一幕,成钰心中茫然,他僵硬地偏过头,没再看陈清酒。
这时,北桀野老起身,立在山崖之上,山风猎猎,他一人仿佛随时能羽化而登仙,北桀野老看着下方,道:“此地无尽,无尽之下无尽崖,崖底之水万千苦灵,你从这里跳下去,若能活着回来,我便同你做这笔交易。”
那道白色身影毅然决然地跳下山崖,成钰身子一僵,看着山崖之上渐渐消失的北桀野老,心中一根弦断开。
“血契呢?为什么没有下面的记忆了?”
“无尽崖下无尽海,无尽海中无尽灵……”绛灵沉思数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无尽海中有兽锦麟,是怨恶之物,北桀让酒酒跳下去,不为他死,只是想让酒酒得锦麟血而做血契连接……”
成钰心中微妙,试探道:“那锦麟如今在何处?”
“两百年前,锦麟逃出此地,曾有人收服,如今约莫是被封在……大若墟,我早该想到的!”绛灵突然一拍额头,将成钰推推搡搡地带下了山,边解释道:“取锦麟血而魂修,便可解血契,而酒酒嗓子哑了数百年之久,借锦麟花也可救治。”
☆、第四十一章
大若墟的结界,成钰或许并不熟悉,但绛灵好歹也与王琰瑜打过交道,何况那王三胖师承于陈清酒,因此瞅着周遭没人,绛灵便带着成钰进了大若墟。
一路上破了数十个封灵界,绛灵的魂魄越发透明,未至后山,他便回到了成钰身体内,虚弱道:“后山谷中便封印着锦麟,它附近生长着一种火红色的奇花,取名锦麟花,你记得,找到它……”
听着他声音渐渐细不可闻,成钰眉头皱起,支支吾吾道:“哦,那你,好好休息吧……”
“唔。”
绛灵不再说话,似乎又陷入了昏迷,此时此刻,成钰还没有心思来理清两人之间清奇的关系,提着匕首悄然入了山谷。
山谷西北有一处数尺高的洞穴,越往里面走便越觉得炎热,后来山壁都变得赤红。
最深处,以玄铁锁着锦麟,这活久废的蠢货察觉人来,抬了抬眼,瞟了瞟成钰,又开始贪睡。
成钰见它脾性还算是温和,手指按在它身上,找了个稍微好下刀的地方,抽出一瓶子血。
做完了这一切,成钰还好心地给它愈合了伤口,而后在洞中寻找锦麟花。
只可惜这地方一眼望尽,什么也没有。
成钰站在锦麟面前,踩了踩它的肥脚,“喂,你知道锦麟花在哪里吗?”
这厮一如既往地打起了鼻鼾。
“喂?”成钰捏着拳头,额角青筋暴动,“我很着急的,大若墟不好走,一会儿来人了就出不去了,你快些告诉我,锦麟花在哪里?”
锦麟这次睁开了眼,铜铃大的眼睛俯视着成钰,须臾后,站起了身子,往石壁下挪了一脚,又瘫在一起,而它原本躺的地方,露出了一朵如烈火般的花,红的摄人心魄。
成钰看着那锦麟花,一阵心安,他目色柔和,对那蠢兽道了句‘多谢’后便上前,只是当成钰碰到那锦麟花时,谷底突然震荡。
成钰连忙将那锦麟花拔下,收入袖中,他看向那蠢兽,而后者则一脸见惯不怪地打了个哈欠。
成钰眼角一跳,道:“所以说这锦麟花是最后一层结界?”
锦麟这次端坐好,巨大的爪子合在前面,点了点头。
“……”
成钰合掌,干净利索地撕下一节黑衣,蒙在脸上,道:“告辞。”
锦麟目送他离开,又缩回了原地。
守山阵一经破坏,各大山峰纷纷得到消息,成钰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上百号人前来。
出了山谷,迎面便是景沐月。
少年立在云雾缭绕间,背负仙剑,这样看来,是免不了和其交手了。
其实以成钰如今的修为,比起景沐月来说,绰绰有余,但未免再遇上更加麻烦的人,他出手便是凌厉无比。
两人于空中交手,成钰不打算多纠缠,周身劲力翻腾,借机甩出一叠灵符,全力砸出。
一道炽热的真气突然袭面而来,他抬手遮挡,竟是半个手臂都在发麻,成钰抬眼望去,看见来人,顿觉不好。
夭寿了,这大若墟师祖竟然纡尊降贵地跑来抓他!
“师父。”看到王三胖亲自前来,像是料定了成钰逃脱不掉,景沐月俯身一拜,负剑站在一旁。
王三胖眉宇间森严,喝道:“何方劣徒,胆敢闯我大若墟境地!”
成钰不敢与他正面对峙,当下收了一身真气,俯身敬拜道:“在下前来只为求一物,去医救重要之人,若有冒犯,还请王……仙师恕罪。”
“偷偷摸摸,岂是求物,我看分明是个贼子!”
正在此时,众峰主亦前来此地,一老者抚须而立,冷嗤道:“能不动声色地破我大若墟三十一道封灵界,潜入后山禁地,如此之人,莫不是魔族奸佞?”
眼看今日便要被困在此地,成钰后撤一步,当下不打算多言,偷偷捏了个隐诀。
而远处的王三胖突然一眯眼,翻手提出灵剑,化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