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深吸一口气,他微微倾身,隔着被子,就这样抱着陈清酒的胳膊,将脸埋在他身前,问道:“代价是什么?”
陈清酒笑了,那是极轻的一声笑意,稍纵即逝,他神色如常道:“效仿你。”
“效仿我?”
“对,入转魔修。”
短短几个字,道尽缘由。
“但也有所不同。”陈清酒继续道:“那个时候,三界重创,正邪不平,后来数百年中,妖魔两域险些败毁根基,你知道,各族虽分庭抗争,却也存在着互根关系,那一方的衰弱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找到了上界人,以平衡界域势力为代价,换我想要的。”
床头那一点烛火熄灭,屋内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但陈清酒喜欢这种岁月安稳的感觉,一如那几百年的棺中生活,无人打搅。
他终于能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了,从此以后,没有别的事情能隐瞒了。
陈清酒知道,绛灵也听到了,但无所谓了。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陈清酒道:“儿茶是你,绛灵是你,褚钰也是你,从始至终,我想的,念的,都只有一个人。”
黑暗之中,成钰伸手,抱住了他,闷声道:“可是那日魂修,我嫉妒了。”
嫉妒那个叫绛灵的人,嫉妒的发疯。
“兄长,若是有一日,你发现绛灵只是绛灵,而成钰只是成钰怎么办?”成钰身子有些发颤,他压抑地抿着唇,随后哑声道:“如果我真的是替身呢?你要了绛灵,我该怎么办?”
☆、第四十三章
次日,天尚未明,长在山的警钟突然敲响。
成钰于院中修行,蓦然睁眼,看着西北天际那一抹暗红,神色阴冷。
屋门推开,陈清酒披着外衫,微微眯眼,“是天邪的气息。”
太子山祸事的,居然是失踪已久的天邪?
惊疑之下,还不等陈清酒开口,成钰便飞身离去。
陈清酒倚靠门框,待他走后,掩唇闷声咳嗽了几下。
其实以他如今的身子,与阴灵过多接触,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长在前山喧闹,陈清酒着好衣物,还是打算去灵堂探查一番。
推开门,外面的动静便越发大,陈清酒刚抬步,猛地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还未回头,枕后部便传来一阵剧痛。
天边血云猩红,近些,便可看到薄雾后隐藏着的妖兽。
长在山弟子身着袍服,正在血战,薄雾之后,血腥浓重,成钰提剑,微觉不对,只是他还未多想,一道戾气便袭面而来。
成钰后退,同时挥剑,借着清冽的剑光,看清了隐藏在暗处的东西。
不是天邪?
这股气息显然不对,成钰神色冷肃,突然回头看向了身后。
早先血契破除时,成钰曾在陈清酒身上留下一道咒印,以防他出什么事,自己也能立即知晓。
而现下,那道咒印出了问题。
成钰偏头瞥了眼那穷凶极恶的妖兽,转身欲走,对方似有所觉,当下尽力跃来。
它那一击并未落在实处,谢思温挡在他面前,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谢思温。”成钰一愣,“你扛得住吗?”
“用你废话。”谢思温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忙道:“陈清酒不见了,你赶紧滚。”
成钰毫不含糊,道了声多谢,立刻离去,他一路寻着陈清酒,却在后山处,没了气息。
有人发现了咒印,并销毁了。
成钰忽觉胆寒,但他还是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微微下身。
绛灵曾说,骨念并非只限于人,世间万物有灵,灵者,皆有念力。
掌心贴在泥土之上,阴寒之气立即侵入,四方黑影直上,渐渐地,后山景象转变。
成钰起身,抬头便看见树影后站着的人。
卢莫和顾孟平?
看着这两人,成钰一时反应不过来。
顾孟平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看不清面色,倒是卢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两人像是争执着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卢莫忽然抬手,给了顾孟平一巴掌,然后愤愤离去。
顾孟平垂着脑袋,在地上跪了半天,等到天色微暗时,他才打算起身。
地上的湿气入骨,再加上跪的时间有些久,顾孟平觉得腿麻,撑着地起来,双手在揉膝盖,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站直了腰,一把利剑便从他背后刺出,一剑致命。
“卢莫……”成钰怔了怔,随后额头青筋暴起,迅速到了长在山正殿。
正殿外的广场上,只有一两二个负责看护的弟子,见有人突然出现,不由惊吓。
只见成钰执剑,浑身戾气浓重,几人当下警惕,有弟子跌跌撞撞地进了大殿,唤出了如今留守的师兄们。
“我兄长在何处?”
来人看着成钰熟悉,经耳边人提醒,才恍然大悟,不解道:“这位兄台今日不是离去了吗?你家兄长又如何会回来?”
“少废话,叫卢莫滚出来!”成钰手中剑一翻,人向大殿中走。
见成钰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往进杀,众人不觉祭出佩剑,警惕地看着他。
成钰脚下微顿,他偏头看了一眼,随后直接掠过方才说话的人,长剑染血。
身后的人难以置信地倒下,成钰将剑身上的血珠抖下,轻描淡写地,“去告诉卢莫,他今日若不出现还我兄长,我便杀了长在满门。”
他说话间,眼底红光隐隐出现,竟是要入魔的样子。长在一众弟子先是被骇在原地,随后骂道:“你这人好生放荡,竟敢杀我门弟子,压下他!”
随着这一声令下,场上弟子纷纷涌来。
成钰低头,忽然一笑,将长剑横在身前,他眼底血色已然不去,戾气隆生,如今瞧着这些长在弟子,都如死敌般,恨不得立即诛杀于面前。
而此时,长在另一处。
空气有些黏重湿浊,四面墙壁上点着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火盆里的炭也烧的噼里啪啦,但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这里的昏暗。
西面一墙,铁索上还带有斑驳的血迹,冰冷的镣铐紧紧将人吊了起来,须臾之后,那些森寒的铁链响动了一声。
“醒来了?”
陈清酒闻声仰头,那对眼睛有些空洞,有人过来扯开了他嘴上的布带,感叹道:“当年灵均阁的祖师,几百年过去,竟还是如此。”
他微微偏首听着那人的声音,手脚的镣铐又打在了一起,有些迟钝道:“应宗。”
“原来只是瞎了,耳朵还是好的。”应宗嗤笑,回头看向了暗处的另外一人,阴森森道:“卢莫长老,你坐在那里干什么,不过来问问话吗?”
角落里的人从黑暗中转了出来,一双眼睛暗沉,负手而立,他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后坐在了正中央的木桌处,神色不变道:“应宗长老要问什么便直接问,我人老了,还是休息一会儿的好。”
应宗古怪地笑了一声,回头又看向了那人,“堂堂灵均阁祖师,应该是聪明的很,该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吧?”
“……不,知。”
应宗对着旁边的人招了招手,对着那茫然的人说道:“这位是本门监惩司的主管,长在山历来受罚弟子都是经他手处理的,事到如今,我们便也不磨蹭,开门见山吧,陈清酒,你手中总令四凶兽的东西,如何操纵?”
陈清酒不明所以地看着远处,声音沙哑,“……不知。”
“你这就是讨无趣了。”
应宗步子后退,同卢莫坐在一起,并且闲适地沏了一杯清茶,而与此同时,站在陈清酒面前那古怪的人右手一抖,一把森然冷厉的铁鞭便盘缩在人周身。
“我们今日有的是时间耗,所以你再怎么咬牙坚持都没用。”
伴随着应宗的话,那犹如枯木一样的人手起鞭落,倒竖的骨刺连皮带肉的撕开了一片,应宗漠然地看了一眼,五指摩挲着玉杯。
陈清酒五指收紧,不过须臾又松开,他埋着头,一声不吭,仿佛那打在身上的鞭子只是给他挠痒痒一样,等到被铁索吊着的人变得血肉模糊时,那握着长鞭的人才停了手,微微回头,等着下一步示意。
“牙有点紧啊……”
“毕竟是活了百年多的人,这些都没什么。”卢莫起身,手掌一合,那锁链松开,陈清酒立刻挨着墙面滑下,他靠近,右手扯起那人还略微白净的衣襟,强迫那张脸抬起,“卦师令于你,原来真的比命还重要。”
陈清酒的目光茫然地不知落在何处,沉默片刻,才淡淡道:“顾孟平,你杀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蠢货是自取灭亡。”卢莫睨了他一眼,五指收紧,面色漠然无情,“那个叛徒,为了你一个外人居然敢忤逆我的意思。”
“你,探了他的记忆。”陈清酒仰头,右膝盖往前挪了挪,身影一晃,哑声道:“强行探入他人灵识,你,当真是要,害死他……”
“若是他能乖乖告诉我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沦落如此。”卢莫半跪在地,道:“不过一个门徒而已,死了便死了,更何况我是他师父,他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