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住嘴,住嘴……”
滚烫的鲜血洒在他的手上,脸上,沈宣像是魔怔般,手中的剑一下又一下地捅进去,直到月杀的鲜血染红了大半个祭台,他才恍然退了半步。
沈宣听见了背后的厮杀,他突然僵硬地走几步,跪在地上,面色凄然,“别打了!别打了!我去死好不好!不要了啊!”
血腥弥漫,祭台上的人喊的声嘶力竭,沈宣头磕在地上,哀求道:“让我去死吧!我去死!你们走吧!让我死好不好!”
阵中的天终于开始变了,黑暗笼罩下来,横尸遍地,活着的人也筋疲力竭地倒在尸体之上,微微喘息。
沈宣倒在了祭台之上。
渐渐地,有人从尸堆中爬起,拎着剑走上了祭台。
――――――
阵中早已完全黑暗,沙丘北侧,儿茶支着腿坐在地上,陈清酒靠在他身边,将脸贴在他肩头,闭着眼,墨发散乱。
他的束发青带正缠绕在儿茶右手掌中。
往常天黑,陈清酒看不见,便会入眠,现下浅眠片刻,他便起来。
儿茶正身,见他坐起,眉宇伸展,浑身疏离感散去,笑着说,“醒来了啊。”
“嗯。”陈清酒应了一声,双手挽着他的臂弯,垂眸不再言语。
他此时看不见,眼中便有些茫然,不知看向何处。
儿茶右手蹭着他面颊,陈清酒像是觉得舒服,便像个猫一样,半眯着眼。
儿茶不自觉地笑了笑。
化祖死前曾说,会让他后悔过去的选择,可若是重新来过,儿茶的选择却是不会变的。
陈清酒成全大义,而他成全陈清酒。
只要守着陈清酒,天上地下,人间地狱,他都觉得魇足。
可是他要死了。
穷途末路,却不是孤身一人。
“酒酒。”儿茶单手捧着他的脸,声色沙哑,“早先你说要让我捡个便宜……”
“如今,还作数吗?”
陈清酒仰头,双目迷离,他长睫都在颤抖,微微倾身,双手捧住儿茶的脸,寻着他的薄唇。
这是两人都清醒下的亲吻,仿佛久行沙漠的旅人,渴望更多甘霖。
儿茶紧紧将他抱入怀中,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唇齿纠缠。
他想要陈清酒,从初见,到如今,欲望如火,焚此残躯。
儿茶伸手去拆他的腰封,陈清酒微仰着头,双手按在儿茶肩膀上,大口喘息。
沙粒依旧磨得人后背生疼,陈清酒咬着牙,小臂搭在眼睛上,浑身打颤。
“酒酒……”
儿茶俯身去抓他的手,陈清酒偏头避开,喉中发出一声呜咽,手指紧扣着臂膀。
他在哭。
察觉出这点,儿茶动作一僵,有些痛心。
“酒酒,你别哭。”儿茶费力掰开他的手,只见那双眼睛一片水雾,墨色与清亮的琥珀色泽交融在一起。
滚烫的眼泪滚落下来,陈清酒发鬓湿透,堂堂灵均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却哭得和个孩子一样。
“儿茶。”陈清酒倾身圈着他的脖颈,埋头抽噎道:“我不能走,我真的不能走,我求求你,留下我好不好……”
“是生是死,你留下我,我不怕的,我就怕没你,我真的走不下去了。”
“我喜欢你,你别赶我……”
儿茶素来喜欢他一双清眸,可如今却惧怕看他的双眼。
他的眼睛在说话。
如果今日换成任何一个人,绛灵便不会如此不安。
他要死了,可是他的酒酒还在。
“酒酒。”儿茶唤着他的名字,磨蹭着他的鼻尖,亲吻着他的唇角,涩声沙哑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清酒长这么大,第一次哭得这么难受,他紧紧抱着儿茶,像是溺水之人抱着一根稻草,竭力地控制在他这一句话中,再次崩溃了。
他是真的,真的受不了再一次听到这人身死的消息了。
所以哪怕同生共死,也无惧。
爱欲纠缠,腥甜充斥着鼻腔,陈清酒意识渐趋模糊,他长睫潮湿,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
陈清酒觉得累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儿茶仿佛知道他的意思,扣着他的手指,在他耳边温柔低语,“睡吧,我一直陪着你。”
☆、第三十九章
竹林深处,小桥流水。
陈清酒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一睁眼,看到熟悉的地方,猛地起身。
“师祖!”王琰瑜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随他缓缓跪在地上。
陈清酒靠着他的左肩,露出空洞而茫然的眼神,缓缓眨了眨眼睛,“他骗我?”
王琰瑜闻言,身子一僵,听他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弟子逃脱出天地阵后,一直寻着师祖您和绛灵君,三日前,有一拨人从阵中逃脱而出,至昨日晚间,才有门派弟子发现您在阵中,昏迷不醒,当时身侧还压着三具尸体。”王琰瑜咽了一口气,涩声道:“师祖,当时阵中出了什么事?”
陈清酒苦笑,一脸疲惫,“他们没告诉你吗?”
王琰瑜摇头。
他苍白着唇,双目无神,在王琰瑜的搀扶下,坐在榻上。
王琰瑜觑着他的面色,心中发凉,“绛灵君他……”
陈清酒咽下一口血气,发白的手指死死捏着衣角,脸也不抬,不知与谁说话,“只要我活着,便不许他死。”
陈清酒沉吟片刻,右手忽然摁住王琰瑜的手腕,力度之大,仿佛要将人腕骨捏碎。
陈清酒道:“走吧。”
“师祖……”王琰瑜知道陈清酒是什么意思,可如今绛灵山君身亡,自家师祖又损伤了一身灵脉,叫他如何离去,“师祖同弟子离开吧,弟子不管您还有什么事情,我们日后处理好不好?”
“没有日后了……”陈清酒低头看着跪在他身边的人,一脸漠然,“从今日起,你若再敢对外称是我陈清酒的弟子,你将不得好死……”
“师祖!”
“不得好死。”
王琰瑜跪着前行,只见陈清酒出了殿门,疯疯癫癫地往山上走,他甩手丢下一纸黄符,将王琰瑜盯在原地,由他如孩提般哭喊。
灵均阁。
大火蔓延,昔日辉煌,一朝覆灭。
陈清酒一身血衣,握着火把,站在主殿前,漠然看着殿门前摔碎的牌匾。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天际浩浩荡荡御来修士上千,见到如此场景,不禁瞠目结舌,再看陈清酒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失声道:“灵均仙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灵均,仙主。”陈清酒呢喃,将右手手指上的一对竹牌扔入火堆,又添了一把火,转头看着那些陌生的,熟悉的人,“该杀的,杀了,该烧的,也烧了……”
“您,您这是做什么混账事啊……”为首的人吹胡子瞪眼,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后面的人替他喊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陈清酒,这可是你一手操持的灵均阁啊!”
“你不知羞耻,勾结魔修放出化祖,如今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随你们怎么说去……”陈清酒站在烈火之中,满面笑意,“有本事就杀了我。”
“灵均仙主。”先前说话的人一步站了出来,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之罪名,难以裁定,还请灵均仙主委屈移步惩戒台,到时百家总会拿定主意。”
“哈。”陈清酒嗤笑,一言不发。
……
惩戒台,以惩戒为名,治的,便是罪人,若非大奸大恶之人,还没有资格跪在上面。
石台之上,被五道铁锁禁锢住的陈清酒盘腿坐着,他不似往常囚徒般,或面露狰狞,或恐慌求饶。
灵均阁主,如今的阶下囚,便坦然坐着,细听世人加诸于他的罪名。
业火燃烧,照亮了原本灰暗死寂的惩戒台,陈清酒被这光刺的眼睛生疼,不禁皱眉有些眩晕。
“灵均仙主陈清酒,丧尽天良,与魔修绛灵勾结,释放化祖四恶,助纣为虐,此其罪一也。”
“为人师表,残杀子弟,毁山灭门,此其罪二也。”
“身为灵均仙主,不知廉耻,败坏仙门风范,与人苟合,此其罪三也。”
……
“欺师灭祖,屠杀赋剑山满门,此其罪八也。”
“鉴于以上八罪,仙门百家决定,于惩戒台上,剥夺灵均阁仙主尊称,并十七道天雷,请诸神降斥,将其,挫骨扬灰!”
轰!
天际一道惊雷劈下,夜空破碎,瓢泼雨下。
洪水肆虐,夹杂着木石从上游内奔泻而下,轰隆隆地拍在山间,在半山腰处,一方沉重的黑石棺压在地上,封棺盖微移。
狰狞之水一步步往上蔓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棺内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扣着石棺坐了起来,他浑身泥泞,脸都看不清楚,只有睁开眼时,有些许生机。
黑石棺压地,将他和洪水面完完全全分离开,陈清酒木然地坐了片刻,才挣扎着起身,出了石棺,可他还没站稳,身子便往前一晃,深深栽入泥浆池里,衣袖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陈清酒艰难地抬了抬眼,只看见两只丑黄丑黄的野鸭子被一个澎湃的水打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