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小老头,沈念君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你这小木屋后面都有什么?”
我一本正经的答道:“除了松树柏树就是灌木丛,荒凉的很,绝对没什么稀罕东西。”
我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一下,沈念君这是拿外头环境给自己搭台阶下准备打退堂鼓呢,不过也罢,我一只生命力顽强的雪狼妖,的确不必和两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争一张床铺。我自己去我那小吊床上晃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我正想着往外走,沈念君却突然道:“你方才说要赏月,那把吊床挂在门口的梅树上岂不更好?松柏林里荒凉阴森,不如屋前没什么遮挡来的亮堂。且花前月下,岂不更有一番意韵?”
我:“……”
我怎么也想不到,沈念君会说这个,他这么伶俐的一个人,不会听不出我方才的话是想劝他呆在屋里,他却装作听不懂一样铁了心要和我出去冻着?这是什么心态?
可就在我还一头雾水的愣在原地的时候,沈念君已经打开门出去了。
“……”
我也只好跟上他,看着他走到屋后,把我绑在那里的吊床解下来,又挂在了两棵梅树之间。
他先爬了上去,确认了一下有没有绑牢固,检查无误后,他朝我招了招手:温言,过来。
我只好又硬着头皮爬上了吊床。
两棵饱受摧残的梅花树仿佛在极力的倾诉着它们的不满,洋洋洒洒的一场白色花瓣雨瞬间落了我们俩一身。
但我此刻已经顾不上沈念君说的什么花前月下的狗屁意韵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悟出来的一个道理:吊床这种一个人躺的东西真的不适合像我们俩这样用。
此刻,我觉得我们就像是两条刚刚被渔民捞起来的大鱼,在一张收紧的大网里同呼吸共命运一般的紧贴在一起,饶是都穿着厚实的冬衣,我也还是有一种亲密无间的错觉。
大概是挤的胳膊腿都伸不开有些难受,沈念君动了动自己的胳膊,我也努力的想换个姿势扭过去背对着他躺下,一时间,我们俩扑腾的这场梅花雨下的更急了。
“你别动,”沈念君抽出一条手臂,“头抬起来点。”
我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但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乖乖的把头抬起来了一点。
沈念君把腾出来的手臂塞进了我的脖颈下,另一只手垂在吊床的外面。
“……”
虽然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他搂着我一样诡异,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觉得舒服了不少,于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学着他的样子也把一条胳膊垫进了他的脖子下面。
终于,两棵可怜的梅花树获得了暂时的减刑,花瓣雨下的小了一些,而我,也终于有了一些欣赏这花前月下的兴致。
我看了看旁边的沈念君,这人居然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刚刚的花前月下一起赏月赏花仿佛是狗对我说的。
也不知道是我的体质原因还是真的是因为两个人靠在一起增加了热量,我此刻竟然愣是半点儿也没觉出来冷。我用晾在外面的那只手掸了掸身上落的花瓣,顺便摸出了自己的箫,送到唇边,制造出了一串悠扬飘逸的乐音。
沈念君闭着的眼睛轻轻地动了动,仿佛很享受此刻的时光,而我也确定了他真的是在闭目养神,这倒厉害,若换做我,闭眼这么久,还伴随着吊床微微的摇晃,肯定早就和周公约会了不下五十次了。
我吹完一支曲子,觉得精神了很多,沈念君也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你都没听的睡着啊?”我看了看他,“是不是我吹的太难听了,扰你清梦?还是你觉得冷?”
沈念君浅浅一笑:“不冷,你身上热得很,我感觉就跟贴着个小火炉似的暖和。曲子自然也吹的很好,不过又不是摇篮曲,怎么会听困了呢。”
我心想,沈念君可真不愧是个有着皇家教育背景的读书人,真是会说话。
沈念君随手接住了一片正在下落的花瓣,拈起来瞧了瞧道:“这里的东西都好纯净,北边一望无际的冰山是白的,挂着霜花的松柏是白的,我认识的小白狼也是白的,想不到这里的梅花竟也是纯白,若能见一见红色的,那就好了。”
这么一长串话里,我就注意到了那句‘小白狼’。
“所以你刚刚是在想那只小白狼吗?”我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嘴。
“是啊,我想他了,他好久都没来找过我了。”沈念君淡淡的答道。
“你很喜欢它?”我又问。
“是的,我很喜欢他。”
第19章 暧君言夜话落梅坡
“为什么,是因为它曾经救过你吗?”我锲而不舍的追问着他和“小白狼”的一切。
沈念君却突然看着我笑了:“救我的不是你吗?”
“……”
奇怪,明明是我在套他的话,为什么却感觉自己反倒被他绕进去了呢?
于是我索性不再自讨没趣,非常生硬的把话题转到了他说的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这句话上。
我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不喜欢白色吗?”
他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弓起的膝盖上:“我喜欢白色,白色纯净。但如果世界只有一片纯白,反倒不好了。就像干干净净的白纸,若是没有水墨在上面的渲染,也是一文不值的。所以,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若是能有一些别的色彩,那必然很显眼也很珍贵。”
我思索着他的话,觉得很是道理。于是伸手折下了上方低垂下来的一枝梅花,然后以他察觉不到的速度飞快地用灵力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在我指尖凝结成一颗豆大的血珍珠,我把那折下的梅花枝的断处搁在了这滴血珠子上。那花有灵,吸了我的血,雪白的花瓣登时就变成了鲜红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娆美艳。
我这一套动作极快,待沈念君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我已经把这株红梅递到了他跟前:“怎么样,好看吗?”
沈念君吃了一惊,盯着我手里的红梅看了半天,然后呆呆的拈过了我方才取血的手指:“你的手怎么样?”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能怎么样啊,比针扎还细微的伤口,你要是看的再晚点它都没了,我就问你这花好不好看?”
沈念君仔仔细细的拉着我的手看了好半天,确认了委实没有大碍之后,他才严肃地道:“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不要伤害自己。”
“这算什么伤害啊,”我又笑了,“跟变个戏法差不多的,就是想给你看看,咱们北荒也是有不白的东西的。你快说,这花好不好看?”
沈念君这才接过了我手里的梅花,端详着它道:“好看,太美了。怪道人说,白梅以泪浇,红梅是血凝。”【注】
我道:“那也不过就是个传说罢了,真要这样,那天下那么多的红梅,该用多少血去浇灌啊。”
沈念君道:“可传说中的事情若有一天变成了真的,那一定很独特很珍贵。譬如这一株红梅,就比我见过的任何梅花都要好看。”
我都没劲笑了,只好摆摆手道:“可别再夸了,一会儿我可该被你说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是真的好看,”沈念君也笑了,“对了——你这个小木屋这般雅致,可有名字?”
我摇摇头道:“我这等没文化的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就算很不错了,哪里还会给住的房子取什么名字。不过你要是有兴致,赐个名字给它,我也是很乐意接受的。”
“你哪里是没文化,只是兴趣不在读书上罢了,”沈念君浅笑着摇了摇头,“我看你这里小屋与山坡梅树浑然一体,单取任何一物的名字都不合适,不如就直接给这片小山包取个名字,就叫——落梅坡,可好?”
我这才算是真正领教了读书人的高雅情‘趣是何等的意蕴悠长,一个土山包都能给他叫出一种世外桃源的浪漫感来,我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五体投地。
就这样一搭接着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打了个哈欠,看到沈念君眼周弥散着一层深色的晕,不用想就知道我一定也是这样。
我微微动了动身子,一晚上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让我现在难受的仿佛被冰块冻了千八百年一样,偏偏我垫在沈念君脖子下面的手臂还是麻的,此时一动,仿佛有几千只蚂蚁一瞬间钻进了我的皮肉里撒着欢跳舞似的热闹,我差点一个激灵翻到地上去。
沈念君也抽回了他垫在我脖梗处的手,一瞬间的表情和我方才如出一辙。
待我们俩都调整好了状态,准备下床的时候,我突然看见我二哥牵着景宁正往这走来。
“……!!!”
我差点儿当场失控尖叫起来,毕竟我们俩现在这幅场景真的是太诡异了。
有屋子不住,有床不躺,两个神经病非要挤在一张吊床上受这流浪汉的苦,吹着一夜寒风在这土山包上数星星,这是什么新奇的精神疾病?
我简直恨不得当场去世,突如其来的巨大尴尬淹没了我的思绪,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的呆住了,我身子僵僵的,宛如一只死去多时的虾米。
“是我们……打扰到二位了吗?”二哥面露一丝尴尬的绯色,像是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袖子掩着口轻咳了一声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并非有意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