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开心都是别人的,敖宗秀有的只是苦闷彷徨。
敖宗秀离家出走时坚决果断,真离开了东海却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胡乱飞了一些地方,却都觉得无趣极了,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茫然间,云端之上的敖宗秀瞥见地下万顷碧波,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西海地界。
略犹豫间,敖宗秀按下云头,落在西海岸边一处礁石上,盘腿坐下,望洋兴叹。
今日风平浪静,西海温顺得像是缓缓流淌的春日阳光,待到暮日西沉,碧波化作灿灿金鳞,竟是难得的美景。
敖宗秀痴痴看了一会儿,忽觉远处有人踏波而来。
敖宗秀本转身欲走,转念又一想,这样岂非显得有些心虚?
就这么片刻迟疑的功夫,浪头一波送一波,那人已经到了眼前,浑身朱红,被暮光一镀,红中透金。
赫然就是正在巡逻的李鲤。
李鲤看清了敖宗秀,大为讶异:“是你呀?”
敖宗秀闷声嗯了一下,扭头看远方“你来西海玩吗?”
李鲤跳上礁石“随便看看。”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不看李鲤的脸,只听声音,还是能感受得到些许善意。
正遭逢人生剧变的敖宗秀顿觉肺腑酸柔,虽然李鲤不给他面子,但也是因为李鲤让他戳破了人生虚幻的泡沫。
敖宗秀这么一想,倾诉欲大增,正准备和李鲤好好说道说道:“我......”。
然而李鲤等了片刻没等敖宗秀说话,想起之前在东海他似乎也是比较沉默寡言,也就不再为难他,起身跳上浪头,继续巡逻去了。
敖宗秀张着嘴,愣愣地看李鲤决绝而去的背影,好半天回过神来更加郁结于心,气得恨不得就此天涯远引,再也不回来了。
当然,还没等他郁闷多久,李鲤又返身回来了。
李鲤走后,又觉得既然东海太子都到了西海,让他孤身一人,似乎不是东道主的做法,他去东海还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呢。既然东海太子不开心,就哄哄他好了。
“我教你一个好玩的吧。”李鲤回来说,“我还是一只鲤鱼的时候,每次不开心,都要玩一玩。”
敖宗秀不想像个鲤鱼一样玩,但心想,这化龙是好心献殷勤,也不要拂了人家的意,就含糊地说了一声嗯。
“那你看着。”李鲤开心地大喊,接着凌空一跃,于半空中变作一条红色长龙,重重地落回海面。
龙游浅滩被虾戏尚未可知,只知道一时间泥沙俱飞,好生坐着的敖宗秀瞬间成了海岸边一座寂寞的沙雕。
敖宗秀木然地眨了眨眼皮,露出两只没有感情的眼睛。
李鲤狼狈地从海滩上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掬水给敖宗秀冲洗干净:“忘了自己不是鲤鱼了,这地方太浅了,我们去海水深的地方玩吧。”
敖宗秀一动不动。
“走吧走吧。”耐不住李鲤劝说,他又再三保证刚刚只是化龙不习惯,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敖宗秀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去看个究竟。
第6章冲浪
两人逐浪至西海深处,李鲤见这里水深海阔,正是玩耍的好地方。
“我教你,你看好了啊。”李鲤说,又是腾空一跃。
敖宗秀都有心理阴影了,立即捏了个护身诀,抬头一看,李鲤化作龙身,跳入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一时间波涛汹汹、水涌山叠,白色浪尖此起彼伏,李鲤便放松身体,随着巨浪起起伏伏,高时飞达数十丈,低时又深陷浪底,正如人生际遇,常有峰谷,真刺激酣畅。
“你快来啊。”涛声浪花中,李鲤冲敖宗秀喊道。
声音高亢欣喜。
敖宗秀犹豫着,见一个高大的浪头正好扑打过来,身体于脑子先一步地迎上波浪,也化作龙身,任海浪相送。
起初,敖宗秀略有不适应,下意识就想驭浪。身为龙子,一切水形在他们脚下比最温驯的马还要听话,还没看过这么暴戾嚣张的海浪。
但见李鲤却是完全放松,把自己当做一根井绳,摊在水面,无所顾虑。只在波浪将歇时,摆动尾巴,又掀起新一波的浪头。
敖宗秀想了想,与控水的本能抵抗了一会儿,也学着李鲤忘其所以。
一彻底放空,身子的控制权就被交给了海水,急上骤下,毫不客气,冰凉的水珠更是像无数雪花劈头盖脸地落下。
自古以来只有龙驭水,哪有水欺龙,没想到这也竟有种奇妙的畅快感。
敖宗秀渐渐乐在其中,银白的龙身仿佛要与浪花融为一体,忽而摆尾拍起百丈高的水浪,扶浪直上,又冲刺而下。落下来的时候,顺道又是一拍尾巴,为李鲤送去了一道同样的百丈巨浪,李鲤还没习惯这么高的高度,在空中啊啊啊地大叫。
敖宗秀笑得更开心了,在跌宕遨游间,那诸多烦恼都被海浪一并冲走。
李鲤在随波浪靠近敖宗秀的时候,就跟他喊:“好玩吧?”
“还算可以。”敖宗秀哼哼。
“我管这个叫冲浪。”李鲤刚说完,就又被浪冲走了。
待到尽兴时,日头已经完全沉下去,皎洁的明月挂在海天之间,月光盈盈拨动海洋的心。
李鲤和敖宗秀坐在白日的海岸礁石上,浪花轻轻拍打着双脚。
李鲤低头看自己的脚,看海浪一扬一歇,心想难怪乐水总喜欢半坐在岸边泡脚,原来这么舒服的啊。
敖宗秀感到了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望着海底月,自然而然地向李鲤诉说起了让他郁结于心的事情。
“我根本一点不厉害。”敖宗秀说,“都是假的,都是父王联合所有人来骗我的。”
“怎么会呢,你明明很厉害。”李鲤说。
“真的吗?”敖宗秀扭头看李鲤。
李鲤嗯了声。
敖宗秀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愀然说:“现在连你也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啊。”李鲤很无辜,表情很冷漠,“你的镜子那么清楚,你拍的浪花还那么高,不厉害吗?”
“唉。”敖宗秀重重叹气,本来他都已经有点看开了,不知为何被李鲤这样毫无诚意地一安慰,又抑郁了。
李鲤就说:“我带你去西海龙宫玩吧,让宝青大哥和安霓说说看你厉不厉害。”
敖宗秀摇头:“不去。”
“去吧。”李鲤说,“西海龙宫也很好玩的,和你们东海完全不一样,看着眼睛特别舒服。”
敖宗秀还是摇头。
李鲤想起敖宝青裹带飞光的姿势,也学着,一手揽过敖宗秀的肩膀:“去嘛去嘛。”
“不要碰我!”敖宗秀一脸惊恐,下意识就反手将李鲤扔出去。
咻——砰——,李鲤划出一道雷厉风行的弧线,重重落在海岸边。
敖宗秀又忙不好意思地跑过去:“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碰不得海里的人,一碰就浑身起疹子。”
李鲤躺在沙滩上,半死不活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摔断了,五脏六腑稀烂,疼得差点晕过去。好半晌,李鲤才勉强掀开了一丝眼皮,气若游丝地说:“你把我摔死了,你还说你不厉害......”
敖宗秀闻言大惊,赶忙要去扶起李鲤,可仔细一看,李鲤面色如初,嘴唇嫩红饱满,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敖宗秀生气地将李鲤摔回原地:“你骗我。”
骗就骗吧,演技还不好,一眼就给看穿了。
“我没......”李鲤艰难地伸出手,拽敖宗秀的衣袖。
敖宗秀无情地抽出袖子,离李鲤远一点的地方背对着他坐着,似乎在表示他很生气了。
李鲤愈发觉得痛苦不堪,嘴角缓缓流出朱红的鲜血,那是生机一点点在流逝。
李鲤心想,他真的要死了,才化龙没几天就被摔死了。
“我死了以后......你要把我送回去......把我的尸体交给乐水,他知道我喜欢被埋葬在什么地方......”李鲤恍惚觉得海面上的星辰在飞快旋转,天和地都颠倒了,他挣扎着将最后的遗言说出来:“我用我的死证明了你很厉害,所以你不要再伤心了,也不要为害死我而内疚......唉,反正我只是一只鲤鱼......”
李鲤虚弱地闭上眼睛,看见自己又变回了那只小小的鲤鱼,透明的,发着光,在宛如溪水的海风中徜徉,越游越远,越游越远,要游到月亮那边去。
声音消弭了。
万籁倶寂着,唯有海浪怕打海岸的声音。
敖宗秀还在生闷气,心想就算李鲤是善意的,也不能骗他。
月亮升到正空的时候,月光倾酒而下。
李鲤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映照出晶莹的光芒。
咦,不疼了。李鲤一跃而起,满血复活,开心地跑到敖宗秀身边:“我又活过来了!”
敖宗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强调:“你又骗我。”
“我没有,我刚刚真的快死了。”李鲤百口莫辩,正纠结时,定眼瞪着敖宗秀,大喊:“你也骗我!”
敖宗秀:“我哪里骗你了?”
“你说你碰到我就会起疹子,可你根本没有。”
“你看!”敖宗秀捋起衣袖,光溜溜的两只手臂,白净匀称,“诶,今天怎么没有了?”
李鲤也学他,背对着坐着,很生气了。
敖宗秀还是一脸纳闷,不由得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起疹子也是一个贯穿他百年龙生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