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夹马肚,挥着手里的菜刀,像过去无数次闭眼剁砧板上的肉骨头那样,冲着那些人或短或长的脊柱砍去!爆炸的余韵在我的发梢跳动,我尖声大笑,像个从地狱归来的饥渴恶鬼,终于能放肆地大快朵颐。我能从最微弱的吐息判断他人与我的距离,攥在我掌心的钝刀比我的手指头还要灵活。
骑在马上,伸手轻轻拂过那些人的头会很费劲吗?那就是我的感觉,我的刀就是我的掌心,它在那一颗颗脑袋上削出大小不一的断面,斫骨刀刃上挥出的鲜血足够再度充满我的水囊,一只,两只,无数只。
芭芭拉显然看到了我癫狂的模样,这个女人真是何时都改不了见血就发骚的毛病。她用挂满倒刺的皮鞭抽打面前的士兵,扯着尖利的嗓门,“莱蒙,我想和你在这里做_爱,莱蒙!”
我的马先我一步倒下,它遍体鳞伤,躯体因失血过多变得干瘪,是匹令人尊敬的悍马。我滚在浸满鲜血的石板上,透过扬起的尘埃,看到那一面插在不远处的旗帜。
深黑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只金灿灿的盾牌,盾牌边缘则是花纹斑斓的衔尾蛇和百足蜈蚣,像一张缝满伤痕的脸。它高高伫立在漆黑的夜幕之下,仿佛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怜悯着我。
那是迟暮帝国的旗帜,在夜复一夜的噩梦里,永远令我齿冷的画面。
“啊啊啊——!!”
我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紧绷着双手,脖颈鼓起青筋!血色将我的视野覆盖,我玩命似地冲上前,挥刀要砍断那根似乎直通天际的旗杆!断臂阿姆和瘸腿赖格看见了我猛兽般的身影,发出嘎嘎的怪笑,一人手里抡着流星锤,一人举着沉重的双锤,用破碎的骨和肉为我开路。我的脚下铺开一条鲜血的地毯,温热的血液渗进破烂的靴子,我踏着尸骨,一阶一阶,灵魂在我的天灵盖内冲撞。我拖着沉重的肉身,仿佛登上了指引救赎的天堂——
轰地一声,我听见了旗帜倒塌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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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鲁靠在树下,瞪圆眼珠看着身前的腥风血雨,神情木讷地抽出破甲里的《天经》,僵硬地念了起来。
乞乞柯夫趴在树上低喃,“老天,他可真是个魔鬼……”
罗飘到他身边,“你是说莱蒙吗?”
乞乞柯夫并没有被罗吓到,眯起那只灰蓝色的眼珠,“你是……那个被莱蒙召唤而来的亡灵?”
罗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乞乞柯夫哼出一个鼻音,朝树下的尸体吐出一口痰沫,“我敢打赌,你不会想看到那家伙的过去的,会让你恶心得一个月吃不下饭。”
罗转头看向那些全身披甲的士兵,“那些人太多了,防御也很好。”
乞乞柯夫点头,“是的。可那小子才不会管这些哩,他只考虑如何让自己痛快。因为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在这条路上丧命,所以不想留有任何的余地和遗憾。”
他顿了顿,道,“为这,就算把灵魂卖给恶魔,他也无所谓。”
“莱蒙……”罗喃喃道,两只森然的眼洞里透出幽冷的阴光,“他是我的主人,我不会让他死。”
他的掌心上忽地凝出一道幽蓝色的微光,那光晕逐渐拉长,增宽,变成了一把长长的镰刀,刀刃一下可劈裂十个人的腰,刀锋尽头的弯钩在月光下闪烁出一线激颤的寒星。
乞乞柯夫惊异地看着抱着镰刀的亡灵,对方轻轻一跃,便悬空在尸骸堆的上方。漆黑的斗篷飘荡在他身后,如同张开的羽翼。头戴黑色兜帽的罗俯瞰着我们,那两只空洞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如同暗夜的神祇,俯瞰着他掌心中渺小的蝼蚁。
他举起了手中月牙形的巨镰,挥臂一割,尖刃虚若无物般穿透了我周围十几人的身体。我听到熟悉的尖叫声,跟亡灵法师将我的灵魂从镜面上剥落一模一样的惨叫。
灵魂被割开的声音很像我们给猪羊扒皮的声音。我只能看见那些生前强壮魁梧的士兵哀嚎着倒地,不知他们灵魂破碎的下场在罗眼里是何等景况。
罗迎风飘浮在半空,尽管离我如此遥远,但我知道,我只要勾一勾手指,他就会听话地落到我身边。
一场恶斗在亡灵随手挥动的镰刀下落幕,听上去尤为滑稽。我坐在鲜血中大笑,笑容扯得我脸上的伤口钻心地疼。芭芭拉扑到我身边,盯着我的脸一惊一乍地大叫,残废三兄弟则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罗。
断臂阿姆酸溜溜地说,“嘿,莱蒙,你捡了个什么宝贝回来?他的战力顶一支军队。”
“可不止是一支。”乞乞柯夫从树上爬下来,晃动着一头银发。他总说自己腿脚不好,可爬上树的动作比谁都麻利。
独眼艾厄阴沉了脸,“不靠亡灵,我们一样可以实现目的。”
我呸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我倒要看看你的牛皮能吹到什么时候。”我揉着酸痛的下巴,走到从战斗开始就呆若木鸡的修士那里,温柔地按住了对方的肩膀,“亲爱的波波鲁,我需要你的祈祷,祝这些可怜的灵魂早日升上天堂。”
波波鲁看着我,就像一只兔子看到了一条巨蟒,“你……这些士兵不是你杀的吗?”
我笑了,笑声让波波鲁更害怕地缩紧了肩膀,“你怕什么?有朝一日当他们杀了我,别忘了也给我念,我要能够下地狱的篇章。”
波波鲁痛苦地呻_吟一声。芭芭拉凶神恶煞地甩着鞭子,抽打着嗷嗷叫的修士去尸堆里念经文。瘸腿赖格看向几个逃窜的士兵,“这次要留活口了?”
“要留,当然要留。”我深吸一口气,让周围弥漫的血气一点不剩地充满我的胸腔。我仰头望着绛紫色的天幕。黎明将至,黑夜将被驱逐,人间恢复了光明,而人心中的黑暗还在,它们躲在每个人心底,永远伺机而动。
“我要让他们头顶的某个人知道,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我踩上高高的尸骨堆,对着破晓的第一缕天光张开伤痕累累的手臂,咧出一嘴邪狞的牙齿,“和平大限已至,恶魔终将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脾气
第5章 花牌镇
芭芭拉最喜欢在长途跋涉时大惊小怪她娇嫩的脚板长了几个泡,纤细的玉手多了几道伤,顺便吊在我的脖子上骚叫。她形容过去的自己只有“美”、“太美了”、“比最美的女神还美”几个词可说。尽管她现在是个头大体短的侏儒,脸上还长满了黑疣,一张大嘴涂得又红又烈,没人听她的白日梦。若不是那件石榴红色的裙子,恐怕你都认不出她是男是女。
在我第不知多少次不耐烦地把她扯下脖颈,她不满地尖叫,“噢!你现在这般粗鲁地对待我,等我的咒语解除了,绝对会后悔的,莱蒙!”
断臂阿姆瞄了半空的罗一眼,插嘴道,“我敢打赌,莱蒙干这个死人都比干你有快感。”
我道,“我想是的。”我们一齐笑了起来。芭芭拉气得满脸通红,扯出腰间的鞭子朝罗飘浮的身影抽去。
“……?”
罗疑惑地扭头看向气得跳脚的芭芭拉。我向他招手,“罗,过来。”他听话地落到我身边,我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亲了一下他的面颊,“看到有人跟踪我们么?”
见鬼的,我的嘴唇被那一下冻麻了。
“没有。”罗摇摇头,“很安静,没有人。”
波波鲁从后面探出头来,一脸菜色,像吃了发霉的面包。这两天念诵经文可把他累坏了,面颊上浮肿出了两只灰黑色的眼袋,“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花牌镇。”我道,咧出一口牙齿,“先去那里歇几天,我还有几位故人要拜访。”
乞乞柯夫突然说道,“你这个样子可不行,莱蒙。”
“当然不行,估计还没进镇子,我们就会被大炮轰出来。”我耸了耸肩,“乞乞柯夫,拜托你了。就用阿姆和赖格的那一兜金子搞吧。”
乞乞柯夫眯起那只灰蓝色的眼睛,“我以为你不会喜欢金发的。”我说,“的确不喜欢。但是,仅此一次。”老天,他总是这么了解我。
芭芭拉沉默了。我拍拍罗的肩膀,让他再度回到空中查探,自己坐到了这个聒噪的麻雀女人旁边。
我讥讽道,“咒语?嗯?”
芭芭拉看向我,“你并不是不知道,你在装傻。”
我倚着车门,翘起腿,“我可不觉得巫师该对每个侏儒负责。”
“我不是侏儒。”她扬头说道,那张丑陋的脸上显出几分冷肃和骄傲,“我曾是一个性感漂亮的美女,被邪恶的巫师变成这个样子。因为我没有接受他的求爱,而且我遇到了一个该死的负心汉。”
“那好,听我说,芭芭拉。”我也坐直了身体,惟妙惟肖地学着她的口吻道,“我不是恶棍。我曾是一个尊贵善良的王子,我是被该死的恶龙变成这样的。因为我被我的家人欺骗了,而且我……”
“呸!下地狱去吧,莱蒙·骨刺!”这个笨女人摆出受到侮辱的表情,钻进了马车。断臂阿姆和瘸腿赖格嘎嘎笑了起来。我也笑了。乞乞柯夫瞧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这样很好。我仰起头,舒服地感受着从林间洒下的斑驳日光。没有人相信我是一位尊贵善良的王子,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