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落靠在一株柳树下,生无可恋地望着虚空的云彩。
铢衡,会在哪一朵云彩之上呢。
怀中倏地一轻,绵绵从仇落怀中跳出跑到包子铺外嗷嗷叫唤两声,伙计驱赶它便伏下身子不肯离去,喉间呜咽愈发凄惨。老板见状于心不忍,便挑了一只包子丢在绵绵脚边:“这小畜生养的油光水滑的,也不知是哪家贵人的宠物。大概是和主人走散了,怪可怜的。”
绵绵对着热乎乎的包子张口就咬上,接着就吐出来直吐舌头围着包子急的团团转。店老板和伙计哈哈笑起来,对着一代凶兽指手:“还别说,被养的娇里娇气怪可爱的。”
绵绵守着包子等它凉上一会儿便衔着包子往铺子外跑去,一路小短腿撒欢奔到仇落打瞌睡的柳树下。也不知怎么搞得,仇落的脚边多了一只破碗,碗里散着几枚铜钱。白犼迷惑地眨巴眼睛,这时柳树荫下另一颗蓬头垢面的脑袋探了过来,望见它嘴里的包子便笑眯眯地说:“这小畜生,长得怪模怪样,你这主子出来要饭连家伙也不带,我暂且将碗放他跟前啦。还别说,比我要饭快多了。”
乞丐一边嘀嘀咕咕,数着破碗里的铜币,绵绵瞅他一眼,接着翘起尾巴骄傲的将包子放在仇落的衣衫上,虽然上面有四个牙印和它的口水,但是它觉得不影响食用。
等仇落殿下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脚边放着一个破碗,装着半碗铜币。绵绵不在身边,而是在一侧和一个凡人打了起来。仇落揉了揉额头,微微叹气:“绵绵,好了,我们该走了。”
绵绵咬着乞丐的手臂,凶狠又委屈地要讨回自己为仇落讨要的包子,它不过眯了一会儿,包子就被这个凡人顺手牵羊牵到肚子里了!
“绵绵。”见白犼不肯松口,仇落的语气不由严厉几分。那名乞丐疼的哎呀叫唤,仇落怕此人引来巡卫,便伸手拎住绵绵的后颈皮将它提起来,二殿下摸着衣袖下意识要摸出金锭作为封口费,但指尖触到一片空虚时,他立马清醒了。
将绵绵强行带走之后,白犼竟发起脾气,四蹄乱踢嗷嗷大叫。仇落凝眉有些恼怒:“一个包子而已,做什么和乞丐抢?你又不能吃那样粗鄙的食物,会拉肚子,明白吗?”
绵绵胡闹得更加厉害,转过脑袋就往仇落手臂一抓。二殿下受疼松手,白犼挣脱之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仇落望着手背上深可见血的抓痕,一时失神。
“绵绵,连你也要离我而去,是吗?……呵。”
颓然浑噩的彳亍,最后仇落被一阵酒香吸引。他没有进酒肆痛饮的想法,只是站在酒肆外头,呼吸着空气中仿若铢衡的醉酒时的气息。
再望一眼天空。
天空乌云密布,仇落不悦地蹙起眉头。
很快天边紫雷窜动,犹如惊龙腾动。怨恨地瞪住不作美的天空,好像在内心怒骂苍天要将他最后的念想剥夺。
瓢泼大雨眨眼而至,仇落没有心思避雨,站在酒肆外的雨幕之中,就雨苦笑。周身浇得湿透流淌出漆黑的血水,迎着暴雨仇落冷笑起来,低垂眉眼兀自喃喃:“天公妒我不作美。愿作承闲诉相思。九天九地,君一去。”
“铢衡,好疼啊。”
暴雨倏至,街巷门庭店铺提前打烊,街道行人奔走归家,很快空无一人。冷雨冲刷净罪恶,仇落面色发白发丝粘粘双鬓,丰神俊朗一去不复返,英气面容死气布满。
不知踽踽而行至何处,头顶砸的人生痛的雨滴忽的消失。耳边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仇落抬头,两眼无光的瞧见一顶素色油纸伞。
撑着油纸伞的男子身材高挑周身邪气,怀中窝着一只圆滚的白团。望着白团那双泪汪汪的琥珀眼睛时,仇落眼眶红热起来。
“多谢。”仇落想去抚摸绵绵却又不忍将爱宠毛发沾湿,只好温和的笑了笑,对撑伞的邪灵说道,“替我顾好它,你们是好朋友对吧。”说着仇落便欲转身离开,梅梅睅目,身子一移挡住仇落的去路。
“绵绵说,包子是给你的。它不想看你挨饿。”说着邪灵抿了抿唇,面有不忍,“我们,很担心你。”
仇落抬首眯眼微笑:“本殿好得很。只是现在绵绵跟在本殿身侧并不安全,你身上有鬼族的气息,这段时间都在冥界罢。将绵绵带到冥主身边,它会过得很快乐。”
“……”
“嗷!”绵绵猛然抬首亮出爪子狠狠勾住仇落的衣衫,毛茸茸的面庞上满是愤怒。这是它第一回冲仇落动真格发脾气,它听出来了,仇落连它也不想要了!
绝望如同深渊笼罩仇落。他宛若行尸走肉毫无感觉交代后事。想来这世间让他牵挂的人不多,铢衡已不用他劳心,就剩绵绵了。
他的所有,也不过一个只挽留不了的仙以及一只不谙世事的白犼。
气郁攻心,仇落开始呕血,哇哇吐了一地任雨水冲刷。梅梅赶紧将仇落扶好往干燥的地方带。前几日一战仇落伤的不轻,身上大小伤口数也数不清。比较严重的地方二殿下草草包扎一番,不伤及性命的地方随它而去。几日游荡之后仇落情绪恶化,竟然生出轻生的念头。
“仇落殿下……仇落殿下……”
邪灵的声音渐渐远去,仇落只觉眼皮厚重,好似这一阖眼便再难睁开。
再度醒来时仇落已不在雨幕之中,周身酸痛燥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见到了熟悉的帐顶。
有些烧糊涂了,仇落吐着热气,心里心心念念地竟然是趁病向铢衡撒娇。招魂似的喊了两声之后,一阵不适宜的哭声狠狠敲醒了他。
“……殿下,您总算醒了。”
仇落心里咯噔一声。
“呵,忘了,铢衡回仙界了。不会再哄着我喝药。”喃喃自语之后仇落又阖上眼睛,希望自己再度陷入沉睡。
他被梅梅带到了冥界,昏迷了一阵子又被父尊要回了魔界。
发着高烧,整日整夜喊着胡话。尊魔本来还气愤得要狠狠处罚这个逆子,君明仪轻飘飘来了一句“那就处死”,尊魔立刻倒向要留住儿子的小命。
改为软禁仁明殿思过悔改。
仇落卧床不起,掖吟玉便日夜守护照顾,好不容易等到殿下高烧退去,掖吟玉想扶殿下出去透透气,却被仇落冷笑拒绝。
他变了。不再是温文儒雅随和近人的二殿下,他变得刁钻冷漠不近人情。终日缩在被子里宁愿自言自语也不肯和掖吟玉说话。有些时候又会变作铢衡的模样穿着铢衡用过的衣衫对着镜子聊得津津有味。掖吟玉搬了他的镜子仇落便要发脾气,瞪着冰蓝的眼珠子,隔一会儿又收敛眉眼一个人去藏酒的地窖喝酒。
“殿下,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不能喝酒!”掖吟玉无奈地将仇落手里的酒舀子拖走,也只有在假装自己是铢衡的时候仇落能安分一点,刻意模仿铢衡的隐忍似的,若是恢复原身他必定冷眼嗤笑,然后将掖吟玉赶出去。
仇落酒品及其不好,喝上几口便天旋地转。头眼昏花地,他对着掖吟玉笑道:“我酒量很好,千杯不醉。连仇落也不敢抢我的勺子,你倒是大胆。”
“……王妃,您真的醉了,回去歇着吧。”掖吟玉双眼通红,迎合着仇落的想象说道,“到时候殿下又得心疼了。”
仇落微垂眉睫,将铢衡害羞咬唇的动作学的惟妙惟肖:“那好,你扶我回去。一会儿仇落回来了,记得叫醒我。”
“好。”掖吟玉含泪点头连连允诺,“吟玉晓得了。”
☆、真假亦虚实
仇落脑子估计烧坏了,一会儿是自己,一会儿又说自己是铢衡。隔一会儿让掖吟玉滚出去,下一刻又羞涩地和他商量买戏本的事。
尊魔和君明仪来看过一回,仇落疯疯癫癫的模样可把老父亲心疼得一阵怅恨。君明仪淡淡瞧着仇落,对尊魔安抚几句,接着便开门见山地说:“仙族隔上几日便要处死冒充铢衡的那名罪犯,吾瞧你这副模样,怕是去不成了。”
仇落登时面容僵住,目中冰蓝褪去,恢复朱红。
“拜见父尊、师尊。”仇落掀起衣摆,冲两只大魔叩首行礼。
魔君破涕为笑,赶快将仇落扶起好生安抚:“仇落吾儿,可总算清醒了。你整日疯疯癫癫的,为父心如刀割啊。”说着又转过面庞瞧着一脸冷淡的君明仪,“明仪,吾儿思念那玉照官,便由着他去罢。远远瞧上一眼以解相思之苦,料想仙界也不会这样小家子气。”
君明仪道:“臣遵旨。”
“仇落,这遭你便待在明仪身边,瞧瞧那逍遥快活的负心汉,父尊没有照顾好吾儿,这点小事还是能为吾儿办到。你乖乖听明仪的话,千万不要闯祸。”
“是。”仇落颔首,无比乖巧的应下。
待父尊先行离开后,仇落缓缓坐下,自倒茶水轻呷一口。
君明仪冷睫一颤。
“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仅凭装疯卖傻就哄得战吾庇护。仇落,为师真该夸奖你。”
仇落微微一笑:“师尊的夸奖,仇落不敢当。于师尊而言,再怎样深情都可能会是做戏。无论亲情、友情亦或是情爱。”说道情爱时仇落不由顿了顿,啊,他忘了,他的好师尊可是千年光棍万年处子,哪知道什么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