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魔头喝到一半兴意正上,掖吟玉忽然从桃树林子里窜过来,气喘吁吁地瞧着酒桌上的两位。匆匆向丹鸩行礼之后,掖吟玉面色难堪地对丹鸩说道:“丹公子,二殿下现在不宜饮酒,还请见谅。”
丹鸩蹙眉:“是伤势还未痊愈?”
“不是……”掖吟玉舔了舔唇角,为难地说,“只是殿下酒品不好,醉酒之后又会发疯说自己是玉照官,小的迫不得已,已经将酒窖锁了……”
丹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
“那好,酒不喝了,带仇落回屋休息罢。”说着丹鸩起身欲走,“好好照顾他。”
仇落见状立刻出声叫住丹鸩:“诶,要走了吗?”
“不早了,你明日不是还要去仙界么。”
“留下吧。”仇落矫首,眯眼微笑,“我很喜欢你。你叫什么?”
丹鸩怔住片刻,接着面容发红,迅快的避开仇落的直白干净的视线,憋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说道:“丹、丹鸩。”
翌日清晨,二殿下早早起床让吟玉伺候着洗漱梳理,为了不让丹鸩感到难堪只好时不时疯疯癫癫地嘟囔傻话。吟玉翻出二殿下最喜欢的绣金云雪浪滚边锦衣,腰挂羊脂玉骰子坠儿,浓密长发束在黑玉长冠下,披发俏皮的编上几根小辫。
掖吟玉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将二殿下打扮的好像那九天纯洁干净的仙子。仇落喜欢白色,好像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素白无暇就能更加接近仙族。
掖吟玉忍不住赞叹:“殿下真是吟玉见过的最俊逸英朗的男子。”
仇落不言,只是翘唇一笑。
契魔府的双头龙车来接人的时候,掖吟玉还贴心的给二殿下准备了路上解闷的本子糕点,表情担忧的好像个老妈子,他身份低微,入不了仙界,无法陪同在殿下身边照顾。
“契魔大人,殿下便劳烦您照顾,若他犯了疯病您便将他敲昏罢,二殿下好面子,一定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的。”说着掖吟玉俯身一拜,将热泪含在眼眶里,“掖吟玉恭送大人与殿下。”
君明仪淡淡瞧他一眼,旋即招呼魔仆离开。
龙车驶过一段,仇落面上的笑意已完全崩解,厚重的冰霜覆盖俊俏的面孔,车厢里气氛极差。除了唇枪舌战,仇落几乎与君明仪没有闲聊的话题,只好百无聊赖地拆开掖吟玉准备的小包袱,打开一只小盒子却是几粒新鲜的眼珠子。
“小孩子的零嘴,你那仆从有心了。”君明仪冷淡的语气里夹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嘲笑。
“父尊不也喜欢这些零嘴,难道师尊也是这样直白说给父尊听的?”仇落捻起一颗放在嘴里嚼吧嚼吧,然后喝一口温热的茶水。君明仪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瞧着仇落的动作。
好像,就是在打量一个小孩子。
被君明仪盯死人一样的眼神盯久了仇落还真觉得心底有些发毛,一边嚼着零嘴一边揣测师尊又要给他下什么绊子。但仔细一想他要是出事,君明仪回去后铁定交不了差图惹祸端。但他总觉得自打他回到魔界,君明仪看他的眼神便怪怪的。
片刻之后,师尊终于收回目光,仇落心里大喘气,尴尬地捧着茶杯灌水。
老魔头盯着他做什么,都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窟窿了。
结果,君明仪坦白说道:“你身上的邪气,已经伤及性命了。”
仇落闻言勾唇冷笑:“师尊,富贵险中求不是您告诉仇落的么。没有这一身邪气,仇落又怎么和只手遮天的师尊斗?”
君明仪微微点头,他说出这一点并非是担心仇落,只是说出实情似的随随口。仇落心里明白,他放了铢衡,让魔界有了忌惮之人,君明仪现在估计正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早日铲除他这个祸害。
“你若真的放不下他,便该找到万全之策将他束缚身边,将之送回实属下策。如此,不仅有害魔界,亦有害自己。铢衡回归,仙族大振。”
仇落听出了君明仪的意思,师尊在说他应该发挥魔族的传统,更加自私为己的将铢衡囚禁身侧,宛若那笼中雀鸟一样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满腔爱意全部灌注,仅仅需要让他放弃自己的自由。
仇落不由苦笑:“师尊,以前仇落也是这样想这样做,将铢衡关起来犹如珍宝一样供着。可他要寻死,仇落心疼,便只好放了。”仇落压低声音,痴痴一笑,“师尊这样冷血的魔头是不会懂的。仇落爱他,当然舍不得他委屈。”
君明仪想到什么似的冷笑出来。
“愚蠢。”
“在师尊眼里,又有什么不是愚蠢之极的?唯有自己高高在上独揽大权的寂寞日子,也就只有您能品得犹如甘蜜。”仇落不在意地闲接,“师尊从不真笑,大抵是这世间没有能让您心悦之物。得来的太容易,自然不稀罕。”
这世上,他还真想不出能让君明仪为难到抓耳挠腮也得不到的东西了。连父尊的王座也是君明仪动动手脚便能得到的东西。师尊什么都能信手拈来,故什么都不屑一顾。这样无聊又完美的人,才会心思叵测迷离模糊。
龙车急速地驶到仙界官道正门,瞧见那金碧辉煌的天门仇落面上的冷淡才完全褪去,露出孩子一般的雀跃。仙门之下的仙凡交界便是闻名遐迩的望仙台,每到有仙人下凡便能在望仙台瞧见祥云氤氲仙鹤翩舞。仇落第一次来到铢衡的故乡,一时竟生出类似近乡情怯的心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他的爱人,闻名五界的玉照官,洗刷凡尘褪尽舛难终于回归仙乡重返荣誉。
都说仙族是栖息在云朵之上霞光之中,其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沐浴仙泽光彩照人。方过独支云头的巨大天门,天门之后便是清幽宁静得仙界。与魔族冥界一样,仙族没有凡间的闹市,宽敞干净的宫殿伫立宽阔的天道两侧,周边仙草飘摇仙华怒放,流云和风,一草一木皆是安详。
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仙族走动,大家都御云驾风朝一个方飞去。
那是一处高耸的石台,上立九根粗高石柱,石柱上雕刻的祥云图案已是血迹斑驳,环绕其上的锁仙链还滴落着未干的血迹。一点一滴,渗入雪白而冰冷的仙台。
诛仙台已是仙满为患,仙族之人纷纷来观看回归的玉照官以及即将处刑的罪犯。这场审判通告五界,故有其他几界权威做表以正严明。君明仪身为魔界的使者自然堂堂正正地坐上客席,仇落本来想着待在车里远远瞧着便好,但师尊一句话将他点醒。
“如此好的机会,你便随在吾身边,带上一魔随身伺候,料想仙族还管不到吾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丑媳妇始终要见公婆的!
☆、黑斗笠的真身
二殿下心花怒放,只要能更靠近铢衡,别说给君明仪当随从,就算回去君明仪让他提鞋补偿他也乐意。
规规矩矩地跟在师尊身后,仇落低眉顺眼没敢将思念成灾的目光立马扎在铢衡脸上,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今日的玉照官美极了,仙衣飘袂仙印艳丽,顺滑如绸的黑发上戴着一圈宝石璀璨的银冠,铢衡坐在白君左下侧,莹蓝的眸子静默地平视远方,下方议论如潮,身为话题中心的他却安静得寂寞。
白若珩与君明仪寒暄几句便安排两只魔头入座,末了还瞟一眼仇落,面容和蔼。
墨君没有出席,这种事似乎还没有重大到需要他出面主持。在铢衡身侧坐着一名曼丽的女仙,霞衣凤钗,在众仙肃穆等待的过程中,只有她敢不顾规矩对铢衡嘘寒问暖东拉西扯。铢衡不怎么说话,而或轻轻笑上几声,接着又重回静谧。
“小玉照被魔头关了四百年连话都不爱说了,以前还嘴甜的喊我凤尊姐姐呢。哎,实在是造孽……”凤仪嘀嘀咕咕说着,抱怨魔族对铢衡的非人对待,白若珩佯咳一声,向一侧的仙官吩咐:“将犯人押上来罢。”
高挑的仙官颔首,接着运使内力将浑厚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押犯人入台。”
仙台之上有五道长阶,一道押送活的犯人,一道拖走行刑之后的罪犯,其余三道也各有讲究。两名仙官将犯人压上,黑斗笠斗笠已去,一身素白囚服头发散乱,他终究还是做出了这一步,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仇落却明白,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刑官开始让诸仙通告黑斗笠的罪状:“罪人谢氏借助邪术幻化仙族玉照官姿容,于魔界屡次行凶栽赃,刻意模仿玉照官功体嫁祸之,引起五界恐慌谣言四起,有伤我仙族与他族交好、损我仙族清名,今祸首伏法,愿五界共睹,以儆效尤。”
仇落微微睅目,古怪的挤弄眉眼。
“……”谢氏?不是怡芳官穆御寒么?仙族为了保全颜面故随意捏造事实?
二殿下觉得古怪万分,那黑斗笠还戴着面具,纵然即将赴死也是挺直腰板跪在刑台中央,五条链锁分别圈套在他四肢脖颈,黑斗笠扬起面庞,眼神不屈地盯向高席。他似乎在凝视仇落,却又更像在讽笑铢衡,喉间发出浑浊难听的声音。仙官将黑斗笠面具摘下,那一瞬间,四座皆惊,鸦雀无声。
“玉、玉照官!”不只是谁人惊呼出声,死寂瞬间沸腾,群仙不由交头叠耳对刑场上与铢衡十层相似的面容惊愕不已,很快议论变作愤慨,“此人真是歹毒心肠,不仅模仿玉照官功体还易容做玉照官,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