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天歌忙道:“顺眼,你那么好看,怎么会不顺眼?”
“……”柳画梁觉得自己脑子像是生锈了,一时转不过来,只好归罪于昨晚哭得太多,脑子里都是水。
他站起身,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溪水边,往水里一看,吓了一大跳——自己的眼睛浮肿,脸更是肿成了一个猪头。
……他为自己刚刚说的话感到羞耻,也为雅天歌感到羞耻,他哭傻了,难道连带着这孩子也一起傻了?
柳画梁捧起水洗了把脸,昨晚又哭又闹,满身大汗,一身黑泥,此刻觉得自己好像要馊了。
正想着,雅天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在溪边坐了下来。
柳画梁将一捧水扑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放下手时面容已经恢复了正常,怕和刚刚一样说劈了,他又清了清嗓子,道:“画卷中的记忆会被人篡改吗?”
雅天歌道:“画卷内的记忆会依据宿主的愿望、夜歌的心情更改,外面的记忆不会,只是根据主人生命力的强弱,记忆的清晰度不同。”
柳画梁垂下眼睛,轻声道:“这就怪了……”
他的话音未落,雪白的剑光便照亮了他的眼睛,那剑来势汹汹,莹白的灵力在剑尖攒动。
雅天歌拔剑相迎,却不是那张牙舞爪的“孤峰万影”,乃是他从前的灵剑无用。
偷袭之人身体被笼罩在层层黑雾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手持一把造型古怪的剑,身法奇快,剑招诡谲。柳画梁有种奇怪的感觉,当他的剑与那人一碰,这感觉便得到了证实,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雅天歌因昨晚脱了斗笠还来不及戴上,下手不由轻了几分,此刻觑见柳画梁的脸色,手中灵力暴涨,他手下压,千钧之力聚在剑身,偷袭人见势不妙急忙撤手,却也堪堪被剑风扫过,怪异的剑身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裂痕。偷袭人大惊,后退几步,雅天歌的手微微一动,灵力霎时化作灵刃将剑身拉长数十米,对那偷袭人紧追不放,偷袭人退无可退向旁边避去,雅天歌一翻手腕,长剑轻易变了方向,剑气已经掀起偷袭人的衣服。那偷袭人忽然就地一滚,往林间窜去。
雅天歌正要追,却被柳画梁拉住,道:“他既然往山上去,我们总会遇见的。”
雅天歌将剑归鞘,道:“你认识他?”
柳画梁缓缓点头,他们较量过无数次,就算是特意改变剑法套路,戴面罩遮住容貌,他依然能轻易地认出他来。
柳画梁抚摸着手中弦月的剑身,道:“夜色行云,半轮灵犀,共月长鸣。”
雅天歌沉默了片刻,道:“走吧。”
柳画梁却不动:“去哪儿?”
雅天歌转过身:“上山,你不是要说法吗?”
柳画梁蹲下来,将剑柄浸入溪水中,又洗了洗手,道:“你不问我他是谁?”
雅天歌垂着头道:“每次你说起这些我听不懂的暗号,都只和一个人有关。”
柳画梁重新在溪边坐下来,半晌才道:“你可以不必随我上山。”
雅天歌愕然回过头,柳画梁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发涩:“我欠你太多,他日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说便是,我绝不推辞。”
雅天歌低下头,缓缓道:“你为什么总要赶我走?我就如此不堪,连站在你身边也不配么?”
柳画梁的手无意识地在水中绞紧:“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屠魔大会若是没有你,想必也开不下去,而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是我和白家的恩怨,你大可不必搅和进来。”
雅天歌向他走了几步,道:“柳画梁,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不会丢下我,带我一起去的。你想食言吗?”
“我答应带你上白灵山,如今山已上过,你不必再留。”
柳画梁本就一无所有,没什么能还的,已经欠不起更多了。
雅天歌看着他清瘦单薄的背影,纵使坐在溪边也挺得笔直,慢慢道:“若我非要留呢?”
柳画梁的背景僵了僵。
雅天歌道:“若是你怎么赶我也不走,厚着脸皮也非要留在你身边,就算是死也要随你上白灵山呢?”
柳画梁转过身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为什么?”
雅天歌的眼神如同将他从头到脚看得通透,伸手挽起一缕柳画梁的头发,在唇边碰了碰,道:“因为我乐意。”
“为什么?”柳画梁不为所动,他静静地看着雅天歌,一双眼睛如水墨画一般空灵寂静,却分明敲碎了那层透明的墙壁,在等待着回音。
若是之前是为了补偿,为了报恩,那么现在,是为了什么?
雅天歌动了动嘴唇:“我……”
山上突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继而是嘈杂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终究没有将对话继续下去,而是转身向山上飞去。
白灵山庄中此时已经乱成一团,众人在“丹青阁”中齐聚,首席坐着白辞青。
“白庄主,我们众人一向信任你,所以应了你的帖子来白灵山庄参加这屠魔大会,原本以为您是一心除魔正道,但是白庄主做的事恐怕和我们所想的有所不同吧。”
白辞青被人匆匆拉来,还不清楚原委,尽管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他也只能耐着性子道:“众人皆知我白某人与魔族不共戴天,那魔王杀我哥哥在前,烧我山庄在后,雅天歌害我一众弟子,我若是不为他们讨回公道,又该如何服众?不知殷庄主为何有此一说?”
殷庄主哼了一声,道:“白庄主,若是果真如此,那么我们找到的东西又如何解释?”
那殷庄主朝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将一封信呈了上来。信封上书:白庄主亲启。
殷庄主当着众人面将那封信打开,并大声读给所有人听。
这信原是一封报告,将山下丹青馆一个月以来发生的各种事项一一让白辞青过目,听上去并无问题。
殷庄主读完后问白辞青道:“白庄主,这信可是给你的?”
白辞青看了那信封一眼,淡淡地笑道:“这信既然到了殷庄主手中,如何能证明是寄给我白某人的?若是其中真有什么古怪,又如何证明不是有心怀不轨的宵小之徒因不满我将对魔族动手,而在其中做了手脚?”
殷庄主将信纸抖了抖,道:“白庄主,这信是我小弟子因贪玩在你阁楼前意外截获的,送信的是一只乌鸦,人人都道你丹青馆的‘灵心墨’仅此一家,从来是供内不供外的,这墨迹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白辞青道:“我丹青馆又不是铜墙铁壁,来者皆是客,难免招来些牛鬼蛇神,偷笔盗墨的小人。”
殷庄主冷笑道:“白庄主真是伶牙俐齿,可你这白灵山庄结界重重,那送信乌鸦若不是有通行令又如何能进得来!”
白辞青站起身,走到殷庄主面前道:“屠魔大会期间,白灵山庄对天下仙庄开放,若是遇到‘有心之人’,要收集一二,白某人也是防不胜防。”
“你!”殷庄主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白辞青不等他说话,又道:“何况这封信,我们在场众人观之,并无问题。”
白辞青顿了顿,继续道:“殷庄主的弟子既然是意外截获,又如何知道它里面藏着什么我也不知道的证据?”
殷庄主被他的云淡风轻激怒了,他将那张纸往桌子上一拍,顿时淡黄色的纸上冒出了缕缕黑烟,分明是团团魔气在空中投射成排排字句,写的竟然是那“藏心阁”的种种收入支出、来往闹事之人的事迹,众人一片哗然。
修仙之人大多对这“藏心阁”有所耳闻,知道它是一座秘密青楼,却极少有人见过,据说它神出鬼没,只对受到邀请之人开放,还有传说,这楼中的绝色并不是人,而是些妖魔鬼怪,专勾魂摄魄,吸人精气、食人骨肉的,但因没有证据,加之这闲事管了便难免被众人怀疑与藏心阁有所勾结的,因而大家便任其在街头巷尾流传,成了修仙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今这账单可谓详细之至,若是果然寄给白庄主的,罪名可就大了。
殷庄主道:“白庄主,这你要如何解释?‘藏心阁’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将这些东西寄给你吧!”
白辞青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殷庄主道:“我说过了,若是有人有心栽赃,哪怕附上这些情报,他也不亏。毕竟,是在下邀请诸位前来声讨魔王的。”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几声痛呼,接着众人便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连滚带爬地进了屋,一把抱住白辞青的大腿叫道:“庄主!救命啊!!!他……他们……”
白辞青不动声色道:“你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堪称美艳的脸,他的眼睛却泛出一丝隐隐的金色来。
旁边立刻有人尖叫道:“魔族!他是魔族!”
殷庄主对那刚进来的领头人道:“辛苦高庄主了!”
高庄主道:“哪里哪里,义不容辞。”
接着他转头看向众人道:“诸位静一静,殷庄主于两天前截获这封信,便来与我密谋,知道白庄主必不承认,我就按着信上写的地方去了藏心阁一趟,因那藏心阁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不敢妄动,只在那结界边缘走动,最后抓到这凑巧跑到边界的魔族。魔族宵小无气节可言,我稍微一问他便全交代了,若非如此也不敢定了白庄主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