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被那白玉石撞得反弹回来,白辞青一手抓住剑,联合另一手企图挡住那块玉石,不料白玉石门重量惊人,他根本无力阻挡,一路碾到墙边,眼看要被夹死在两面墙之间。
白玉石门却极不和谐地停了一瞬。
只一瞬间便够了,白辞青闪出缝隙,双目被刚刚的死境逼得血红,他身形一闪到了梅秋烟面前。
梅秋烟刚刚用力过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唇角溢血,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黑剑朝胸口刺来。
梅秋烟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对上的却是柳正离的脸,他是面对着她的,像是明知一去无回,所以再抓紧看看她的脸。黑剑刺穿他的胸口,黑色的剑气从伤口扩散到他的全身,柳正离甚至来不及再说一句话,便没了声息。
梅秋烟挣扎了好几次,只有唇角的血越溢越多,却再也支撑不起来。
最后她放弃了,认命般倒在地上,抱住了柳正离。
她轻轻唤了几声柳正离的名字,已经没有回应。
梅秋烟抓紧了柳正离的衣角,原本被浸染得漆黑的伤口翻滚着,黑气飞快蔓延到她身上,那黑色仿佛在腐蚀她身上的灵力,抽走她的灵魂。
梅秋烟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沙哑的哀嚎,接着她的眼神渐渐涣散了,她抬起手抚摸着柳正离的脸,轻声道:
“梨子哥,我师尊要是知道我是中毒死的,我怕是要在列祖列宗前,跪上几百年。”
“这是为你,你可得……负责。”
“当”地一声,黑剑落地,白辞青整个人都呆了,他张开嘴,喃喃道:“不是我……不……不是我……”
他退了几步离那黑剑远远的,好像怕极了:“你是谁?我控制不住他,我……我没想杀你们,不是我……不是我啊……”
白辞青如梦初醒般慌慌张张地往外爬去,爬到半途却被一个鬼仆阻住去路。
“你杀了我家主人还想跑?”
屋里涌出无数鬼魂,将白辞青包围起来,白辞青捂住耳朵尖叫道:“不是我!你们这群恶鬼,滚!滚!”
地上的黑剑飞回他手中,白辞青到处乱劈,将满院的鬼仆杀得干净,惨叫声不绝于耳,仿佛激发了他的杀性,白辞青一不做二不休,提剑走进屋子,遇见的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人,见着就砍,直杀得混混沌沌,脚步虚浮,才丢了剑,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去。
翠姑倒地时,床底下钻出个孩子,孩子被吓得腿脚都软了,还想拉着她往外拖,结果只能徒劳地握着翠姑的手臂。
翠姑道:“你快走,火要烧过来了!快走!”
“我不要!”孩子哭得满脸是泪,用手一抹,黑漆漆的一片。
翠姑只得强撑着往外爬,火势越来越旺,孩子开始剧烈地咳嗽,几乎说不出话来,哭得声音嘶哑。
房梁摇摇欲坠,发出“哔哔啵啵”地声音,只听“咯”地一声,房梁砸了下来,翠姑不知哪里爆发的力气,将小玉弦拖过来,抱入怀中,用整个身体护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有人匆忙的脚步声。
翠姑被人翻了过来,她的背上、侧身被砸得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双臂仍牢牢扣在一起。
小小的柳玉弦安稳地窝在她怀里。
柳玉弦被人抱出来的时候,听见那奄奄一息的微弱声音:
“小混蛋,好好活。”
☆、崩溃
此时,白灵山上一个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突然震动起来,越震越厉害,带得整张桌子都簌簌发抖,白辞青若有所感,转头望去,只见那盒子中的东西居然破开封印,如一道白光冲出屋子,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白辞青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雅天歌想抓住那团模糊的雾气,那东西却从他手中滑过,钻进了柳画梁的身体。
“翠姑!翠姑!”柳画梁跪在地上,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柳玉弦!”雅天歌拉住他的胳膊,叫了他一声。
柳画梁愣了半晌,才反应迟钝地转过头。
他的神情分明还没从刚刚的情景中脱离出来,只呆呆地看着雅天歌。
“柳玉弦,你没事吧?”雅天歌抓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柳画梁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他一把推开雅天歌,晃了两下,差点又摔到地上去:“没事,我没事。”
“我要去找白……白庄主问个究竟。”
柳画梁走了几步,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呼吸都喘不均匀,扶住倾颓的白玉石门勉强站住。
当年他不过七八岁,出事之时他还在睡觉,迷迷糊糊中被翠姑拉起来藏在床底,后来被翠姑紧紧护在怀中从大火中逃离,在这之后他失去了一切,可是对于事情本身却没有真实感。
所以他以为自己已经全然接受了这事实,无论它如何发生,自己都不会太过惊讶,却没想到会如此失态。
他忽然想起爹娘,想起翠姑,想起那满屋子熟悉的鬼仆,他们是如此生动鲜活地在那虚拟的场景中出现,那是自大火之后柳画梁第一次见到他们,在此之前他连尸体都不曾见过,只听人说死相太过凄惨,家中凡是算得上人的,都被挂在了墙上,身子被烧得残缺不全。而死去的鬼仆太多,怨气过重,不得不连夜施法,将他家的鬼气清一清干净。
被接到白灵山庄的第二天,柳画梁便疯了一般跑了回来,白玉石门上的“梅”“柳”二字已经消失,常开不败的花也没了踪迹,他坐在家门口,不敢哭,隐约觉得哭了便是承认这事实一般,他只坐着,等着,等着这场噩梦醒来。
从白昼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白昼,眼前的情景却不曾变化分毫。那是柳画梁第一次体会到何谓绝望。
他被白辞丹强行带回去之后反复地发烧,却又反复地往柳宅跑,可是一次又一次,眼前的情景都再没有改变。
那时他心中巨大的悲伤盖过了愤怒,在反复的确认过程中他如同一个机械的玩具,每日下山看到的那一片废墟与记忆中全然不同,他便没有任何的真实感。直到后来白辞丹身亡,柳画梁又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去了半条命,整整花了半年时间才修整回来,那之后他就如失忆一般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他不再回柳宅,好像不来就可以不承认这一切已经发生,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这梦境是如此漫长,长到如今,他仿佛都还没有醒来。
他其实从来不曾直面过这份真实。
过多的记忆在脑海中呈现,柳画梁尽力想将自己的感情抽离出来,用理智再去回忆当时的情景,可是那一幕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柳画梁从小和白易安走得近,两人一同上学一同玩耍,见白辞青的次数很多,即使白辞青不喜欢白易安和他厮混在一处,却也没有真的当面给他难堪,加之他时不时会来学堂询问大家学习的情况,柳画梁多少对他存着敬重的心。
此刻柳画梁心中对那个人所有的认识忽然分崩离析,只剩下白辞青狞笑的样子,他那把泛着黑气的镜心刺穿了柳整理的胸口,然后黑气在地上蔓延,爬上墙,钻入屋子,无孔不入。整个柳宅,被他屠得一干二净!
柳画梁心神剧震,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握上弦月剑,雪白的剑柄上那两道浓墨似的缠绕着的黑痕突然像是鱼一般游动起来。
柳画梁的手越握越紧,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四处乱窜,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中一片血红。
头昏脑涨之际,忽然有个怀抱将他圈了进去。那人的胸膛贴着他的背,温度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
雅天歌握住柳画梁的手,将已经出鞘三寸的剑推回去,他的手只一碰到剑柄,那两条“鱼”濒死一般蹦跳了两下,便回归原位,再也不敢动了。
“玉弦,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却和身体相反,温柔寒凉。
柳画梁挣扎起来,这温度太过诱人,一如当年梅秋烟抱着他的手臂,柳正离奖励似的摸他头的手掌,一如翠姑的怀抱,一旦陷进去便再也无法逃脱,变得软弱,变得依赖,变得优柔,最后再全部失去——他用力去掰开雅天歌的手指,声音却控制不住地染上了怒气:“我说了我没事,你放开我!”
雅天歌死死箍住在,低头在他耳边道:“柳玉弦,我说过,苦就告诉我,你不必忍着。”
“滚,你滚啊!”别再说下去了,柳画梁崩溃地想,再说下去,再说下去的话——
“柳玉弦,相信我,相信我一次,我在你身边,绝不会死去。”
“求你,再信我一次。”
“玉弦……”
雅天歌的声音轻柔,如同一只缠人的大猫,他莹蓝色的灵力灌入柳画梁的体内,去平息他失控的灵流,消解他眉间那团隐约的黑气。
柳画梁只觉得自己被蓬松柔软的毛拥在中央,又软又暖,喉头涌动的血也被那股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灵力安抚下去。
柳画梁终于挣扎不动了,他闭上眼,慢慢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雅天歌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我想安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