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画梁已猜出了八九分,却也不逼他,道:“这倒未必,仔细一想,这事情当是从那副画像开始。你当时和那画师串通好了,画那妄非顺的模样么?”
雅天歌摇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心里想着他画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只要不画成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柳画梁笑着看他一眼,道:“这妄非顺并非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偏又这么凑巧,碰上一个知道他去处的,那……”
柳画梁忽然睁大眼睛道:“我想起那小公子的声音像谁了!怪不得我当时总觉得那算命先生的声音与相貌不符!原来如此!是他变化了相貌!叫什么……顾眉谱!‘怯者莫问’的那个!刚刚逃跑也是怕你认出他来!”
雅天歌若有所思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那画师也有些熟悉。”
柳画梁忙问道:“哪里见过?”
雅天歌想了半天,仍是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柳画梁敲了敲桌子,道:“这么说来,我们果然是被人一路牵着鼻子走到这里的。那幕后之人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柳画梁总觉得一路上似乎给了自己提示,明明飘飘荡荡,就在眼前,但是他却捉不住最关键的那条线索。
这时有个小弟子送来饭食,满满摆了一桌子。
柳画梁看了一眼,笑道:“这家伙记性倒是好,竟一个不落。”
全是他爱吃的。
小弟子讨好道:“这间屋子平日里大师兄谁也不让进,你能住进来必然是贵客。贵客加餐,也是应当的。”
柳画梁笑道:“贵客担不起,食客倒是担得起一句,劳烦你了。”
小弟子道:“不劳烦不劳烦,只是……”
小弟子的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你和大师兄倒底是什么关系啊?”
“嗯?”柳画梁见他年轻,连冒昧也挺可爱,有心逗逗他,便暧昧地眨眨眼,“你猜?”
雅天歌在一边凉凉道:“没什么关系,我们是翻墙进来的。”
小弟子笑道:“贵客说笑了……”
雅天歌道:“不信你去问门口的那几个,有没有收过我们的名帖。”
小弟子:“……”
柳画梁叹了口气,道:“你信你大师兄的还是信他的?”
小弟子了然点点头。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小弟子,柳画梁转头便看到雅天歌用筷子戳着碗,嘴唇抿成一条线。
……养玻璃心真的累。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柳画梁道:“他信他的大师兄,我信你。”
雅天歌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犹如两颗沉淀着金粉的玻璃球,他边给柳画梁夹菜边道:“这里的东西不好吃,等我们下山了,我亲自做给你吃!”
柳画梁微笑着点头。
其实屋里还是有些不同的,那窗台上不知何时挂了个金笼子,镶着玉石的那种,风吹不动,雨打不锈,只是没有鸟儿在上面停留,显得有些寂寞。
柳画梁低声笑道:“这傻子,人都死了,还花这些冤枉钱。”
☆、夜宴
二人在白灵山庄厮混了几日,时不时偷个鸡,摸个狗,待人来了,这俩货溜得比谁都快,留下一脸茫然的小弟子们,白易安近几日听说了好几起这样的报告,还有人传说山庄里闹鬼了,被白易安训了一顿之后改为在背后偷偷议论。
白易安心中冒火,又来将柳画梁训了一顿,柳画梁认错态度良好,但是过后不改,白易安也拿他没辙。
这日,小弟子又来报告道:“大师兄,马棚里的那匹最好的白马身上被人用墨水写了字!”
白易安已经麻木了,本想直接让他走,偏又多嘴问一句:“写的什么?”
小弟子道:“行水乘舟风作桨。”
“……”白易安道:“给我洗了。”
小弟子正要走,白易安又道,“等等,先别洗,留一日找找线索。”
第二天柳画梁看着马另一面的“玉弦错杂雨成调。”哈哈大笑。
雅天歌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柳画梁笑道:“白易安,名行水,我写他疯,他写我愚,不料这大师兄竟如此幼稚!”
雅天歌:“……”
先挑头的人到底哪来的自信说这句话?
白易安问小弟子:“你觉得哪句好?”
小弟子眨眨眼,道:“还是行水乘舟好,笔画又少,那玉弦句牵强了。”
白易安:“……”
“你赶紧去洗了。”
这日白庄主举办宴席,邀各路人马都去丹青阁中喝酒,柳画梁一反常态,要白易安给他留个位置。
“真不能在房梁上?我觉得房梁上自在些。”
“你敢!我拿鸣风给你捅下来信不信?”
鸣风是白易安的佩剑。
柳画梁叹了口气,道:“那不要太显眼了,角落里就好。”
白易安道:“你别惹是生非,不躲在角落里别人也注意不到你。”
话虽这么说,白易安还是给他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这角落的光线不好,却是观察整个房间最好的地方。
柳画梁捂着胸口道:“大师兄,你对师弟的滴水之恩,师弟当涌泉相报!”
白易安道:“你别给我冤冤相报我就谢天谢地了!”
当晚宾客满座,灯是白云噙水灯,正中一盏并四周墙柱上小白云一百零八盏,柔光暖调,照得人的轮廓都软和了几分。桌上摆满了五色琉璃盘,鎏光水晶盏,映得四处墙壁波光熠熠,使人犹如置身水中宫殿。
柳画梁摇摇头,小声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白庄主喜好这口?”
雅天歌道:“与那富贵盈门的‘丹青馆’倒是如出一辙。”
柳画梁笑道:“表里如一,只可惜了上一任白庄主留下的风骨。”
四位庄主同聚一堂,例行相互客套。
柳画梁道:“小棋子,你可看好了,上面四个有没有你熟悉的?”
小棋子在他手心微微一闪。
上头客套完,现任白庄主道:“各位同道,今日白某有幸邀得各位前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所为只有一事,那便是消灭魔王。”
“自百年前的剿魔一役后,剩余魔族已不成气候,但他们悄悄混入人群之中企图再兴风作浪,故而与那妖、鬼并称‘三大害’。我们曾用伏魔阵困死了上一任具有魔王血统的魔族,因那魔族太过可恶,不仅杀人,还悬尸市集,惹了众怒。如今这位魔王乃是其子,所做之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近几年我们接到那魔王杀人的消息数不胜数,更令人愤慨的是,他连普通人也不放过!只要有一句惹怒了他,当晚便杀人灭口!”
“只我门下遭他毒手的就不下十人!魔族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灭绝人性,魔王更是其中翘楚,此族类不除,我们将永无宁日!”
身边的人已经开始慷慨激昂地高呼“消灭魔族!”“还我安宁!”。
这时有人问道:“不知白庄主如何引那雅天歌来我们这屠魔大会?”
白辞青道:“此乃机密,我向列位保证,此举必然有效,他一定会来!”
说着他挥手示意,悠扬的乐声响起,大家便互相敬酒,气氛十分祥和。
柳画梁侧头看了雅天歌一眼,他戴着斗笠看不出情绪,柳画梁将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雅天歌的手很烫,柳画梁道:“你没事吧?”
“没事。”雅天歌摇摇头,怕柳画梁不舒服一般,想把手缩回来。
柳画梁稍稍握紧了些,“我有事,你可不能放手。”
雅天歌顿了顿,大概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反握回去,他握得很紧,柳画梁觉得自己好像握着个小火炉,倒真的不舍得松手。
柳画梁小声道:“他们用什么引你前来?”
雅天歌老实道:“我听说,他们存有你的一魄,但都是市井传闻,不知是否属实,只是你现在已经回来了……”
柳画梁几乎立刻就能确定这话多半是真的,用自己已经死去的弟子的一魄来引诱魔王上山,这话说出去实在不成体面,白灵山庄乃至整个修仙界但凡要点面子都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但是雅天歌无牵无挂,除此之外别无办法,所以只能用市井流言的形式传播出去,教人无从考证,但是无论这传闻真假,寻他多年的雅天歌都一定会来。柳画梁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小魔王还真的一点也没有避讳他们之间的关系,才闹得人人皆知。
“梅庄主如今还说这种话?当年若不是你执意放走那魔族,又岂能白添这百来条人命?你还想为那魔族开脱?”
“雅庄主,当年大战之后我们元气大伤,就算立刻去追赶也未必能镇得住那小魔王。谦雅山庄向来以品行闻名天下,何以对当年之事如此不平?”
“梅庄主见笑,我雅氏家训中恩怨分明,品行只对人,不对害人的妖魔鬼怪。”
“当时那魔王还是个少年,从未有过害人之举,你又如何断定他是好是坏?”
“魔族天生善魅惑人心,儿时是小祸害,大了便是害人精,梅庄主难道不曾听闻每隔几年便有人收容魔族却被灭了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