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极是老道,右手掌心贴地一触地面,便知道新酒在何地,不用佩麒多言,不一会儿便有两坛新酒被起了出来。
两人寻了一个山崖,并肩盘坐观这中山夜景,看那漫天星河。
至清看着星河,佩麒看着至清。
“你都不会有好奇心吗?”佩麒看着至清侧脸问道。他明明看到了酒翁乍变脸色,却到如今却还是不问一句。
“年纪大了,没什么好奇心了。”至清神在在回一句,听起来还挺像这么一回事,说罢又接了一句:“你若是想说,我自也是听着。我向来善于倾听。”
至清回眸,与佩麒对视着。
佩麒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玉离岛时候的至清,眼眸比之现在要明亮不少。
星子再亮,又怎敢和玉蟾争光?可一双眼,又怎能从月芒渐渐微弱变为星光?
至清后背一僵,却并无多余动作。此时佩麒指尖正缓缓滑过至清眼帘,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玉离岛与此地有和不同?”
☆、第十章·浮生
星斗罗列,半生沉浮。
玉离岛与中山有什么地方不同?至清也在想着这个问题,有哪里不同吗?
起手拍开封泥,佩麒将手中新酒递给至清。
至清接过酒却未道谢,而是痴痴看着坛口酒渍,食指挑起,手指搓揉散开酒液,留了三分酒香在指尖。
至清痴态尽收佩麒眼底。
“你们人类都这么懵懂又无知吗?”佩麒打断了至清此般痴态,没等至清回应,复又问道:“即使你是人类尊者也不懂得吗?”
至清敛回不知飘到哪儿的心神,闻言仰首笑了。
佩麒不解。
“或许有人懂,但那个人不是我。”深山古庙小僧,闹市新观老道,红尘几何,总是有人知道所有的事,但那个人不会是至清。
心在这人世间,便不会懂得人世事。
“所有生灵都这般矛盾奇特,还是人类尤其如此。”佩麒拍开封泥,一口灌下,少了几分清冷刻薄意味,倒是显出几分少年狂态。
至清终还是笑了,“你怎么总在问一些我答不出来的题呢?此事你该去问僧人,道士,都比问我强得多。”
佩麒问不出个答案,因此便无言可说了。至清懵懂,他也不懂。
“那你那一日,又为何要救我?”佩麒死死盯着至清,此时至清才发觉月华下佩麒的眼瞳之中微有金芒。
至清久久不答,却无敷衍回避意味,佩麒这才知道至清根本不知自己到底是谁。
“或许是因为机缘吧。”至清想了许久,给了佩麒一个此般摸凌两可的答案。
“胡言!你根本没有想起我是谁!”看见佩麒皱眉,至清便知道他是有几分恼了,不自觉摸了摸鼻梁笑着,眼睛却就是不看佩麒一眼。
“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说罢,佩麒别过头去,再也不看至清一眼。
至清这厢不知如何是好,他虽然记忆不错,但是有时候随手做下的善事,随手结下的善缘,他也没办法都记住。思索良久,至清还是分毫印象也无,见佩麒也不理他,便只得自顾喝酒缓解几分尴尬。
至清缓缓饮下新酒一口,酒一入喉,眼中所见却非中山景色,而是身处一片雪白梨雨之中。他此时正盘腿坐于那渐离亭中,耳侧正有人在奏琴。
不用看去至清便知道能弹出此般曲调之人,绝对拥有一双白玉纤长的手。
抬头看去,一身朱衣,惊起浮生半阙。
至清看着这背影,想说些什么,终是未出声惊扰。
曲调时而缓,时而急切,当真应了那一句——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当真应了那一句……
乱我心曲……
至清倏然睁眼,入目便是清晨天光。
“我还以为尊者好酒量,哪知你这一口便要醉个一夜。”耳侧是带着嘲弄的声音,佩麒正斜睨至清,满目不置信与嘲笑。
至清感觉衣摆略有潮气,便知道佩麒还真就看着这般醉态的他在这深山之中枯坐一夜。
“那还真是麻烦佩麒守我一宿了。”至清起身,拂过几片树叶,敛去几分潮气,笑着打趣佩麒。
佩麒皱眉冷哼一声未答。
至清看着手中酒坛,开封后只饮了一口就醉倒了,这酒气都逸散了许多。
至清将酒坛放下,手中一扬出现巴掌大的小鼎,正是那日曾用来禁锢骨妖凝香的乾坤鼎。
小小乾坤鼎浮于至清掌心,佩麒虽是未面向至清,眼神却还是落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许久不出声。
半晌过去,薄雾已然散去,此时至清才终于从鼎中拿出什么东西来,随后便放到了新酒之中,随后便为酒再次封口,埋入地里。佩麒就静静看着至清此般行为,许是昨夜气还未消,明明一副疑惑的模样,就是把话问不出口。
“是酒不好喝吗?”是酒翁的声音。就在至清忙活时候,酒翁来到此地,静静看着至清做的事。
“滋味非常,唇舌留香。虽比不过千日醉,却又独有特色。”至清听见酒翁声音,答得不紧不慢,丝毫没有挖了别人酒的愧疚,也无随意改动酒的歉意。
“那你再埋回去作甚?”
听酒翁声音又要上火,至清填好最后一抔土转身笑道:“埋回去自然是为了留给自己喝。”
“胡闹!这酒已经开封,还要怎样留住哪般的滋味!”闻言酒翁立即怒了,若是手边有竹棍扫帚,定是向至清身上招呼。
至清见酒翁怒了,立即安抚道:“酒翁别恼。您的酒我给取了个名字,叫做浮生。”
“这酒又哪里和浮生沾染上关系了?”至清这般避而不谈,竟还真的镇住了酒翁,当即恼意去了几分。
“梦里百代过,酒中见浮生。这酒饮后,能见到天下至极美景啊,浮生若梦,梦中浮生,取名浮生岂不是妙哉?”至清走过佩麒,转手便掂来佩麒身侧酒坛,将酒坛递给酒翁。
酒翁见此冷哼一声,却是自己精心酿制的酒,只得接过酒坛。
“名字倒是不错,可这与你埋回去的那坛酒又有何关联?”酒翁神色已然缓缓,可至清绕了一圈,酒翁还是未忘那坛在他眼中已被至清“毁掉”的酒。
“诶呀,您个老人家就不要记性这么好了。这酒中快活,干嘛这么在意小事?”至清不愿多说,酒翁却不愿意让步。
僵持续久,至清败下阵来。
“我往酒里加了东西。”至清见酒翁依旧看着他,似乎并不满意这个解释,只得继续道:“我给这酒取名叫做浮生,给我的那坛酒取名为‘半浮生’。”
“这和你加东西又有何关联?”酒翁可不吃至清这一套。
至清无奈,早知酒翁如此顽固,却不知竟不饶他这一句话,只得老老实实说道:“我在浮生里加了碧落根。”
佩麒不知碧落根是何物,却下意识觉得并非什么好物,反观那酒翁脸色乍变,之前的恼怒许还有几分笑闹之意,而今却沉着一张脸看着至清,似是至清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
“你知道碧落根和这酒合在一起会怎样吗?”酒翁沉声问道,此刻脸上恼意也不见了,看着至清,眼中一脉肃然。
至清点首。
酒翁长叹气一息,盯着至清看了许久,一直未言。
“罢了,这是你的选择。”最终酒翁转身,首先妥协了。他斜睨至清一眼,“‘半浮生’是吧?它会好好被埋在这里的,但它被起开后,你就别再来此地了。”
至清未答,酒翁也不在意他的回答,直直下山去了。
佩麒全程不知他们俩所说是何,只得站在一旁听着。
至清就那般站着,脸上再也没了往日那般轻佻笑意。
不知就这般呆立多久,至清长叹一口气,转头对佩麒说道:“你看,这就是人世吧。虽是不愿,但也只得这般所为了。”至清的脸上是佩麒的熟悉的笑,可是他低垂的眉眼是佩麒不曾看见的。
不知为何,见此般至清,佩麒觉得心中极为不悦。他这般笑着,不如不笑。笑得这般勉强,又无人勉强他笑着。但这话佩麒没说出来,不知为何,见到至清这般笑,他又是不悦,却又不愿意多说什么来讽刺他。
至清抬手,之间他手中有一个小小玉玦亮起微弱白芒。至清看着玉玦,拿起玉玦对佩麒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半浮生。”
☆、第十一章·入魔
佩麒随至清而来,却未随至清而去。如同当年名山伏猛一般,佩麒目送至清远去。
虽是个不懂得算命的妖,佩麒却好似算到至清的半浮生中没有他。相伴多日也算缘分,佩麒倒是还想续缘,却开不了口了。
“他走了,你还不走?”
佩麒站立许久,看着至清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思虑什么,满目茫然,却忽听耳边传来酒翁声音。
佩麒点头应答道:“也是时候该走了。”说罢,佩麒便转身向着与至清去时相反方向走去。
酒翁见这人说走就走,冷哼一声,轻声念叨:“这都是些什么人!年岁比我这耄耋老翁还要长,却只长着符合那脸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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