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都说了,我是夫君,你是夫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久,等他们都说累了,药也吃了,邵慕白蓦然想起什么,问:
“对了,那天浊魂灰飞烟灭之前,可有说什么吗?”
段无迹想了想,道:“倒是也没什么,就是特别惊讶,不信你的法术突然大增。但......他好像认识你,最后彻底消失的时候,大吼了一声——‘白祭’。”
白祭?!
邵慕白一愕——这是他之前在动荡的忘川河,也听到过的字眼。
那河底的怪物好像对白祭这个人恨之入骨,口口声声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彼时,他从当值的小鬼口中得知,之前忘川河一直很平静,从未有过动乱,直到邵慕白过去。
所以,他一直怀疑自己跟这个“白祭”指不定有什么关联。而浊魂死前还对着他嘶吼这个名字,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认识那个人?”段无迹的疑问将他拉了回来。
他揉着段无迹的手,慢慢道:“可能认识吧,但,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
段无迹道:“你不是认识冥君么?这次交泪丹的时候,可以去问问他。”
邵慕白正有此意,“好。”
段无迹又想起什么,道:“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另一件事。”
邵慕白颔首,明白他的意思,“鬼妖没了,泪丹还未洗魂。”
在这之前,还不能交给冥君。
“有别的办法么?”
“倒是有的。找到跟他生前关系最大的人,用双倍的法力,也可以完成。”
“那我们快去找。”
“不过......那鬼妖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这样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
寻觅鬼妖还能通过探寻气息,但,若要找一个完全与泪丹与冥界不相干的凡人,才是真的毫无头绪。
段无迹转了转眸子,道:“有办法。”
“怎么说?”
“去找赵文。他最近在查阅卷宗,翻找一个跟哑巴有关的案子应该比较容易。”
邵慕白恍然大悟:“对啊!那鬼妖怨气之深,下手的对象都是红差,定是受过非人的刑罚。只要跟刑沾上边,卷宗上是一定有记载的!”
他说着狠亲了段无迹一口,“无迹你真聪明!”
一醒来就耍流氓,臭老邵!
第93章 动情(一)
跟鬼妖交手的那一下虽然仓促,但邵慕白大体也能描述一副他生前的画像——男子,哑巴,年纪很轻就去世了,曾在生前受过血光之刑。并且,多半是被冤枉的。
他们很快便将这情形告知了赵文,赵文却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脸色一沉。
“你们说的这人,我倒是有些印象。”
邵慕白眼前一亮,“如此说来,那鬼妖生前还真的是宜顺中人?”
赵文摇头,“倒也不是。我之前在京城学习侦破案件,家师曾拿了许多案件与我分析,有个案子的主人,倒是与你说的这人很像。”
邵慕白抓住这话里的地名,当即顿住,“京城?”
赵文颔首,整个人都往下一沉:“我记得师父说,那是一桩冤案,所以一直都在调查。两个月前,我离开京城来此地赴任,他刚好翻了案。”
邵慕白问:“那个哑巴......去得很惨吗?”
赵文的眸子一垂,幽幽道:“他冻死在一个冬天,身子湮没在雪里。不过......就算没有那场雪,他也已经死了。”顿了顿,又道,“早死了。”
赵文还透露,这哑巴名为“钟翎”,虽是京城人,但最后却是在宜顺行刑的,这也能解释,为何他死后魂魄一直留在宜顺,逃不出之外的境地。
二人觉得这哑巴兴许就是那鬼妖,于是即刻动身,往京城赶去。恰好鬼妖迷案一破,赵文也要回京述职,于是顺道也跟着两人一同去了。他们抵达京城时,洪姓一家人正收监狱中,等着满门抄斩。
据说,是犯了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大罪。
听到这个消息,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天道好轮回,他们冤死了哑巴,害死了一个手无寸铁又无法为自己申辩的人,现在自家遭了秧,怨不得别人。
然则,当他们跟着赵文去天牢探视时,却发现,这纠缠了十年的恩怨,或许不是天道报应。
是人为。
“是你吧......陷害父亲的人,是你吧?”
牢狱中,半空悬挂的铁链寒冷如冰,在这一潭冰寒之中,妇人虚弱的声音格外尖锐。
衙役正拿着钥匙准备过去开门,却被邵慕白制止,默不作声地站在牢外的角落,听这审判官或许都不知道的秘密。
妇人的追问落地许久,才传来一个平稳缓慢的男人的声音,低沉如深山的钟。
这是当年被哑巴谋杀了孩子的人——洪桢。
他本是四品朝官,如今锒铛入狱,家人皆哭泣连连,埋怨天理,他却始终淡漠,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而身侧质问他的人,便是他娶了数年的妻子,孙氏。
“呵呵呵......”
听着猜想被证实,孙氏发出悲凉的冷笑。
“你为了给他报仇,连家人都要杀......你好狠的心!”
洪桢盘腿坐着,背靠墙壁,始终没有掀开眼皮,一如先前的冰冷。
“孙小姐莫侮辱了‘家人’这两个字,如果不是你,我的家人本该是翎翎。”
翎,钟翎的名。
一番话淡如凉水,还没谈论天气时有起伏。只有叫到“翎翎”时,方有几分温度。
孙氏倚着监牢的栏杆,几乎要站不稳,宛如枝头被鸟啄烂的残花,“你恨我......”
洪桢语气淡淡:“我恨所有将他推到深渊的人,你,只是其中一个。”
孙氏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的,于是跌撞着逼近他几步,声音陡然拔高:
“所以你就陷害我父亲谋反,把孙家和洪家都拉去陪葬吗?你这么做,你自己也别想独善其身!到了明日午时,咱们都得死,都得死!”
至此,洪桢终于掀开了眼皮,与之前不同的,眼神中多了些许悔恨。他望着牢外昏烁不明的烛火,幽幽道:
“我何尝不恨我自己......”
这话如灰尘一般,被风一吹就散了。
地牢里湿气重重,空气被水汽压得更沉重了些,呼吸都费着气力。
脚步声逐渐走近牢门,邵慕白停在门口,透过缝隙往里看,深深作了一揖,道:
“洪公子,在下有一个忙,希望你能施以援手。”
闻声,洪桢徐徐转头,脏污的眉毛一拧,“......你是?”
地牢最深处的地方是没有灯的,但今日有人探监,衙役便也将墙壁上挂的火把点燃。暗无天日的地方霎时有了光亮,虽不如世家卧房那般灯火通明,甚至有些昏暗,但却让漆黑境地里的物体都有了轮廓,濡湿的地面也因此罩上了一层黄色的光辉,毛绒一般。
不多时,牢中生起了团团白烟,在烟雾绕缭中,他们看到了钟翎的人生。
钟翎的父亲是个商人,因为见惯了商场奸诈,所以他不希望儿子从商。于是,钟翎很小便被送去京城第一的书院念书。
因为不能说话,所以他经常受人欺凌,左右他不会告状,到夫子面前费半天的工夫只能写两张字条。夫子懒得看,也懒得管。何况钟翎的父亲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跟文雅沾不到半点边,连夫子心里,也是低看钟翎三分的。
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人会在意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奸商的儿子今日又做了些什么。
有的,只是钟翎袖子上多出来的墨点子,或者午饭时菜里面扒出来的碎石头。对这些,钟翎倒是不怎么放心上,他家中优渥,衣裳脏了可以换新的,饭里有东西也可以重买一份,反正他父亲什么都没有,除了钱。
但时间一久,他还是低估了十几岁男孩的恶劣程度,他们开始动他喜欢的东西——书。
钟翎极爱看书,因为他不能说话,也不善交际,书卷可以给他描绘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可以让他感受到人情冷暖,体会到他从未体会过的境界和情感。
其他东西他可以不在乎,独独除了书。
那时印刷术还不是很发达,市面上的书本大多都是手抄的,许多都只有一两本,被喜欢珍藏的文人藏在家中,有钱也买不到。
所以,钟翎是爱书如命的人。
而正正因为这一点,欺凌他的同窗便也抓到小辫子一般,有了新的整蛊他的法子。
他们喜欢散学之后,将钟翎的书扔来扔去。刚开始只是夫子上课的课本,后来发展成钟翎收藏在床铺底下的传记——那是他翻阅都要小心翼翼的宝贝。
钟翎个子小,抢不到,只能从这边跑到那边,每次跳起来以为能摸到书本的边了,转眼间却到了另一人手里。
嬉弄,嘲笑,每个声音都如一根一根冒着白光的针,往他心里最痛处扎去。他觉得他好像脱光了站在人群中一样,像一个怪物似的被耻笑。
他每每都眼睛很酸,但只能忍着不哭,因为眼泪一流下来,他们肯定又变本加厉了。
有次父亲来看他,他说他不想念书了,想回家。父亲却语重心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