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我在,就不能让人害了你。”
他说着起身,往浊魂的方向前进一步,凌厉道:“你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泪丹。”
浊魂将长刀在手中旋转着把玩,道:“当然不是,顺便将你的心挖出来,把你做成傀儡,去拿最后一颗泪丹。然后么......”他徐徐抬眼,眼神之阴森,似有无数鬼手从里面探出来,张牙舞爪,“鬼祖大人饿了,我要帮他找食物。你身后这人就不错,”他的嘴一开一合,补充道,“很干净。”
一石激起千层浪,邵慕白勃然大怒,颤抖着又拿起琉璃剑,咬牙道:
“妄想!”
浊魂瞥了眼他已经抬不起的右臂,道:“这话该本使来说。你想护着他,又想护着泪丹,妄想。不过你现在就算肯将泪丹双手奉上,这个人,本使也要定了!”
邵慕白逐渐握紧剑柄,一字一句道:“你要动他,除非我死......”
浊魂的眼中闪过杀气,“那本使就成全你!”
宁静的院落再次充溢着刀剑声,但这次却与之前不同,邵慕白的右臂无法动弹,只能用左手隔挡攻势,敌我悬殊。
他再次被踢中胸膛,倒在地上滑出去好几丈远,一口鲜血夺口而出,气息奄奄。
不可以......不能让无迹再入虎口......不能像前世那样,两人生死相隔,再见无缘。
冥君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他已经重来过了。
不能让无迹,再受劫难。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四肢却不听使唤地气力全无,刚站起来一半又狠狠跌了回去。
“不要!”
他死死瞪着那浊魂,见他一步一步,走向手无寸铁的段无迹,胸口仿佛涌起千层浪涛,翻滚汹涌。
他的无迹啊,他护在心尖上的人啊,千万千万,不能再受伤了!
在浊魂停于段无迹身前,高举长刀时,邵慕白终于按压不住胸口的翻腾,只觉得体内仿佛融了火山的岩浆,将他每一寸皮肤都焚烧焦了,热气郁结在胸口,似乎要喷薄而出。
“啊——————”
第92章 死地后生(二)
视野中一片混沌,仿佛天蒙蒙亮时的雾境,烟纱凝聚,浑噩惨白,只能隐约看见物体轮廓的线条。
邵慕白的神智模糊,只下意识去拨那层云雾,一层接着一层,仿佛打在棉花里似的,借不到力。但除了拨雾,他又委实没有其他事可做,于是只能学那雕金的工匠,锲而不舍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挥打雾气。
许久之后,茫白的视野终于出现了一个物体,不是恍惚看错,是千真万确存在的,真的东西。
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水晶棺,棺面晶莹剔透,似豆蔻年华的少女的眸子,含着盈盈水光。
邵慕白从各种角度往里窥探,却瞧不清棺中人。他又朝四周眺望,仍旧只有茫白。他绕着棺材走了两圈,始终觉得奇怪,最后因着好奇,将怀里的琉璃扇变成匕首,去撬那三寸厚的棺盖。
“咣朗!”
棺盖被翻然掀开,在结了冰的地上砸出一声巨响,回音在空旷的秘境里来回穿梭。
邵慕白功德圆满地呼了一口气,拍拍手将琉璃扇一旋,收入怀中。却在看清棺中情景的那一刻,面色傻白。
里面躺着一个人,面容姣好,身材消瘦,两手乖巧地放在胸口,瞧上去很是安详。
但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刀柄嵌着狰狞的骷髅头生生打破了这份安详。连那左眼下方本该鲜红的朱砂痣,也变得黯然无光,成了蒙灰的褐色。
这人长眠的样貌,是他心头的一根毒刺。
如被雷霆击中似的,他周身一震,脸色白如森骨。
他仿佛陷进了冰冷的深潭,连心尖那唯一炽热的角落也凉了,再顾不得那么多,猛地扑上去。
他惊呼出声,眼前的景象却陡然一暗,再揉眼睁开时,眼前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间宽阔却装潢质朴的屋子,墙上挂着一副石兰迎春图,没有鲜艳的颜料,只是用墨水勾画的简单的构图。如这幅画一般,整个房间都是这样朴素的构造,隔间门口放的两只青花瓷瓶是唯一的亮色,却无端端透着与琳琅满目截然相反的优雅。
邵慕白确定这是他记忆中没有的地方,他又将屋里的陈设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床边人的身上。
那正是段无迹。
他笔挺坐在床边的木凳上,微微偏着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布满疑惑,但又在疑惑中糅杂了相当的一部分狂喜。只是他下眼睑一片青黑,想来是多日未有睡好,整张如羊脂玉光洁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
经历过先前的水晶棺,邵慕白已分不清梦境现实,只试探着唤对方的名字。
“无迹,这是做梦,还是真的?”
他觉得应该是做梦,毕竟昏迷之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已然在晕厥的边界,而浊魂也正要对段无迹下手,那是绝望到没有出路的境地。哪能像现在这般,躺在温暖的被衾里,心爱的人还就在眼前。
然则,对面人的反应却又让他疑惑了。段无迹听了他的话之后,仿佛木雕般的身子这才动了动,眼尾的朱砂痣似乎也活过来一般,红得耀眼。
“无迹?”邵慕白又唤了他一声。
段无迹浑身抽了一下,夺凳而起,一头扑进邵慕白怀中。
“无迹,怎么了?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
嗅到对方清淡的发香,邵慕白才明白这不是梦。来不及思索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想着先安抚好怀里的惊弓之鸟。
他想抬右臂去抚摸他的脊背,却发现痛得根本动不了,只能又去用左手。是了,之前浊魂一刀砍在他的右肩,没有一整条手臂都卸下来已经谢天谢地了。
段无迹在他怀里缩着,像极了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狼崽。邵慕白温柔地拍他的背,抚摸他的头发,许久许久,这人才打开嘶哑的嗓子道:
“你吓到我了......”
邵慕白沿着他脊背的线条一下一下地抚摸,柔声道:“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以后好好修炼法术,再有人来捣乱的话,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段无迹闷在他胸口,“我说的不是这个。”
邵慕白想了想,目光落到自己不能动弹的右臂,又道:“你放心,我的伤不严重,没伤到筋骨,养两日就痊愈了,不碍事的。”
至此,段无迹终于从他怀中抬头,审视地盯着他,神色凝重,“你是不是忘了那天的事?”
原来是“那天的事”吓到这小魔头了,但邵慕白脑中又委实一片空白,记不起当日情景。
于是只能心虚点头,“那日我好像昏过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及此,段无迹似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取来一面铜镜,让邵慕白自己照着,问:“你认识你额头上的这个东西吗?”
邵慕白定睛一看——乖乖,他脑门上怎的多出来一个女儿家画的花钿了?还是火焰的形状,给他画这个的人,口味也太野了吧?
“你给我画的?”
段无迹见他连这个都不记得,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些,无法,只能一五一十道来:
“这是你自己长出来的,洗不掉。”
接着,他又将当日发生的种种道出。
“那日,我以为我们在劫难逃了。但你突然间法力大增,两眼通红,走火入魔似的冲向那浊魂。不到十招就将他击败了,他被你打得灰飞烟灭,尸首都没留下。我......没见过你那样子,还以为你有什么其他的法术我不知道。但我唤你的名字,你却不认识我,脸上只有杀气。”
邵慕白心中一紧,“那我伤着你没有!”
段无迹道:“自然是没有的。那时,你看着我,好像又在看我后面,瘆人得很。但最后你并未对我动手,只从浊魂那里取回泪丹,便昏过去了。”
邵慕白松了一口气,道:“万幸万幸,我疯起来居然连你都认不得了......”
他抚上眼前人的脸颊,又道:“吓坏你了吧?”
段无迹下意识蹭了一下他的手掌,“也还好了。我只是怕你醒来又是那样子,所以就......”
“所以就一直守着我,怕我再出事?”邵慕白失笑,“无迹啊,你就不怕我醒来再是那鬼样子,对你动手么?”
段无迹的眼睛看向别处,用极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我认了。”
邵慕白盯着他的侧颜发怔,心尖儿仿佛被谁的手拨了一下,痒痒的。他痞笑着去握段无迹的手,道:
“那我昏睡的这些天,都是你手把手地照顾我了?”
段无迹眼睛不动脸不动,“嗯。”
“那我现在这身干净衣裳,也是你给我换的?”
“......嗯。”
“那我身上原本的血迹,也是你给我擦的?”
“说呀~”
“你是不是把我看光了?你要负责的呀~”
“烦死了你!”
邵慕白朗声大笑,却在得意忘形之间忘了自家的伤势,扯动了一下伤口,痛得他直抽气。
“哎哟哟哟......”
段无迹唇角一勾,“报应!”
“哇——无迹你居然这么说我,我可是你的夫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