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与段无迹,在这样早的时候便认识了。
原来,这才是他与段无迹的初见,而不是那次偷盗不成的意外。
怪不得,他潜进魔教盗粮,以无情冷酷著称的魔教小少主,见到他这名为大侠实为盗贼的邵慕白,会放他一马。原来早在这石桥一角,早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段无迹已经见过他,并将他藏心里了。
江洲四处是水,也四处是街巷。
段无迹冷漠着听了那句迷倒万千少女的情话,冷漠着走远,冷漠着拐进一处无人的巷子。脱力般靠在墙上,胸口不正常地起伏了几下,许久才缓解下来,他堪堪抬手,摘下蒙着黑纱的斗笠。
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但红得像抹了胭脂的耳朵,出卖了他。
终是涉世未深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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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慕白说完那句撩拨的话之后,并未追上去。一来,死缠烂打容易将人逼走,二来,在他的精心布局之下,他与段无迹,马上又要见面了。
前面也交代了,此时江南一片正闹蝗灾,蝗虫一过,将庄稼粮食都吃了个干净。百姓颗粒无收,只得拿出往年积攒的存粮。
但由于每年都要缴纳田税,十五斤的粮食便要上缴两斤,长此以往,百姓家里的粮仓并不丰沛。灾情传到京都,皇帝一声令下,派了钦差大臣赈灾,与那大臣同行的,是五万石灾粮。
前世,平教在粮道上半路打劫,硬生生劫去一万石。以此为要挟,趁机敲诈那钦差一笔巨款。
钦差怕皇帝降罪,便一直未有上报,但又舍不得那白花花的纹银。毕竟这些银子都是他花大力气贪污来的,自然一毛不拔。于是,他便将事情强行压了下去,时间一久,粮食不够吃,便活生生饿死了几千人。
而魔教派遣去完成这桩劫粮大任的,便是段无迹的兄长,段如风。
“你是什么人?为何绑我至此?”
段如风被铁链绑在石柱上,质问眼前的邵慕白。他是平教的大少主,段无迹的长兄,素来在外打理一些事务,见过不少风浪。
此人生来稳重,小小年纪便顶起了魔教的半边天,说话做事都透着大家风范。前世若不是英年早逝,魔教教主的位子合该是由他继承。
邵慕白盘腿坐在桌上,吊儿郎当,“我觉得大少主聪敏,应当知道为何会到这儿来。”
段如风这样的人,深知越是面临危险,越不能自乱阵脚的道理。故而,即便无缘无故遭人挟持,他也没有慌乱,只是面色严肃地与对方交谈。
他盯着邵慕白,眼神凌厉,企图将对方的脸看穿一个洞,“若我没记错,我平教与阁下好像没有过节。”
他今日奉父亲的命令出发,准备去粮道打那钦差一个措手不及。结果一群人才走到一半,便被邵慕白带人阻拦了去。其余部下倒一溜烟被放了,就他一个被抓了来。打也不打,骂也不骂,就抓过来绑着,好吃好喝伺候,还时不时乐呵呵地堆个笑脸,讲个笑话。
邵慕白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段如风与段无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容貌,他面相坚毅,宽额阔腮,尤其那对如斧头的眉宇,粗犷锋利,气吞山河,仿佛生来便带着霸凛之气。
邵慕白在这斧头的刀光中抬眸,道:“其实按辈分来算呢,我是该喊你一声大舅子。所以即便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你也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于你。”
大舅子?
段如风被他的话震了一震,愕道:“你可知我是谁?”
他自问没有胞妹,怎可能是这人的大舅子?
邵慕白煞有介事地点头,“我自然知道你。魔教大少主段如风么,论剑术,你的‘九幽霹雳剑’天下无敌,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段如风的拳头已经握紧了,若不是锁他的铁链太过粗重,他保准能用内力将其震裂。但他不知邵慕白用的是“鬼链”,一旦锁上,连鬼魂都挣脱不开,何况他一介凡胎?
“你既知道我的厉害,便识相将我放了,或者干脆一剑将我杀了,否则来日,我必将我今日所遭受的千倍万倍奉还给你!”
话及这里,他终是有一丝怒了,脖颈涨得微红,隐隐可见一根红筋。
邵慕白抬手在半空压了压,企图压低他的怒火,道:“大舅子你先别恼,我说了我不会伤你就不会伤你,我绑你来只是想将你困上几日,待那批官粮顺利通过,我自然就会放你。”
段如风的眉头松了一瞬,但也仅仅一瞬,便又皱了回去,道:“你果然是为了官粮。”
“你是那钦差的走狗?”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与朝廷一无牵绊二无瓜葛的,怎会与那劳什子钦差有联系?”
“既如此,你为何从中作梗?你究竟是什么人?”
“鄙姓邵,名慕白,恩师是恭山十四手。”
段如风了然,冷冷道:“名门正派,苍生大侠。”
邵慕白摇摇头,“那是师父他老人家打下来的江山,我无功无名,担不起‘大侠’这两个字。”
“大侠”这字眼对他而言着实讽刺,成也“大侠”,败也“大侠”,上辈子,世人冠以他“大侠”之名,最后却说他欺世盗名。有多少人将他捧上这两字的神坛,便有多少人对他兵戎相见,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捧而杀之,不过如是。
段如风颇为讶异,道:“是么?我看你们名门正派倒是很喜欢以侠者自居,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说自己是侠,你倒觉得自己不是?”
邵慕白伤心地叹了一口气,道:“心中有天地者方可称‘侠’,但我这人心眼又小又自私,便也装不下天地,成不了侠。再说了,就算是大侠又如何......”正说着话,突然就仰头嘿嘿一笑,“最后不还是得叫你大舅子么?”
这陡然转换的吊儿郎当的作态让段如风气得一滞,他精准地捕捉再三出现的“大舅子”,想了想这称谓的关系图谱,心里咯噔一声,眼睛一虚,诘问道:
“你究竟,想对无迹做什么?”
邵:无迹无迹,你看我这么帅,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呀?
段:滚!
邵:无迹无迹,你看我这么温柔,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呀?
邵:无迹无迹,你看你骂我我都不还嘴,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呀?
段(怕了):好了住嘴吧,大不了我不骂你了......
邵:你看我就知道你喜欢我,都不舍得骂我了~
段:......
第7章 大舅子(二)
提到这个名字,段如风才真的急了。看得出他对段无迹的感情很深,否则,他前世也不会为了救段无迹,惨死荒郊,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点,邵慕白很是清楚。也正是因为太清楚他们兄弟情深,他才会用段如风,引诱段无迹主动来找他。
“我说了啊,按照辈分,我该喊你大舅子,都讲这么清楚了,你说我想做什么?”
语罢,他还痞笑着挤眉弄眼。
段如风挣了一下铁链,如受困的猛兽,虽仍旧被束缚,却挣出咣当几声巨响。
“你若敢动他,我必让你死无全尸!”
“大舅子,你先别激动——”
“——住口!”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生生将邵慕白之后的话逼了回去。
邵慕白瘪了瘪嘴,道:“那行,我就先不叫你大舅子。叫你‘段兄’,段兄如何?”某人不经意间火上浇油,“段兄啊,我知道你心疼无迹,但你委实不用这么激动,这世上多个人爱他,有何不好呢?”
段如风不信他言,“无迹是至情至性之人,你若强迫于他,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邵慕白一听这话,先是惊讶:“强迫?你把我想得太龌龊了吧!”
随后得意:“你怎么就知道无迹不喜欢我呢?”
最后愤怒:“合着你就觉得他不管怎样也看不上我是吧!”
对此,段如风只是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不然呢?”
邵慕白气得脸绿,亏他之前还嬉皮笑脸叫他大舅子,这人竟如此看低他!
他可是冥君钦点的捉鬼师,功德厚的流油,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只此一个。这肉眼凡胎的东西,竟有眼无珠!
当真可恶!
于是他不予理会,径直在桌上倒了一杯凉茶,平息怒气。任凭段如风像猛兽一样瞪着他,他也不做搭理。
哼,这心比天高的大舅子,活该一辈子打光棍!以后他把无迹娶过门了,就算他低声相求,他不会帮他说亲事!
他这样兀自想着,只以为能这样相安无事地,静静等着段无迹到来。
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段如风靠嘴仗扳回来一局,便闭目养神,再未说过话。
只是屋中陡然多了个白乎乎的半透明的东西,老在邵慕白眼前晃悠,晃悠了一会儿,竟还伸出手,去擦拭段如风额头的汗。虽然他只是个魂魄,来来去去就是一阵风,他擦拭前汗水有多少,擦拭后仍是多少。
但是天爷呀,这不是公然挑衅他这捉鬼师么?竟全然当他不存在?
于是敛眉,愠怒着放下茶杯,质问道:
“我说,我再怎么着也是个捉鬼师,你这鬼魂在我面前飘来飘去,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