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迹,你这样帮我,我委实受宠若惊。”
段无迹没有抬头,弯腰收拾着沐浴要用的工具,淡淡道:“没了腿的人最不方便,我还没小气到要跟你计较这些。”
邵慕白心口一陷,是了,没了腿的人最不方便。前世,段无迹就这样不方便了数年,万千愁苦只压在心中,不与人说。
那时,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该有多无助?
小二刚在桶里加好热水,此时屋内热气翻腾,云雾绕缭,如天上人间。段无迹在屋内忙碌,分明只是抬凳子试水温这些寻常活计,却让人觉得是腾云驾雾的上神,身形儒雅,衣袂翩跹。
雾中看人,更美三分。
段无迹抬眸的瞬间,朱砂痣红得正艳,烨烨生辉,如皎洁月光中的胭脂。他的睫羽又长又密,眼帘一掀,便如舒展花瓣的夜合欢,静谧动人。
在沐浴的这两个时辰里,邵慕白只字不言,生恐打破了这份美好。
直到浴汤的颜色变暗,毒素排得差不多了,段无迹才把人搬出来。只是,亵/裤被水一泡,里里外外都湿透了,再穿着恐会染上风寒。段无迹二话没说便帮他褪了,换上一条干净的。
不过么......这亵裤是最里头的一条裤子,一旦脱了,某人就赤/条条光/溜溜的了......这突然的“坦诚”相待,二人都还不是很有准备。
放在寻常关系的人身上,自然一瞬间就能完事儿,甚至还可能说两句玩笑话,比比大小。
但坏就坏在,此刻某人心里都有点别样的心思,且感情再纯,也总有点儿“欲”沾在里头。
段无迹尚算正常,只是在不小心瞟到某人胯间之物时顿了顿,耳根一红,下意识往自己腹下看去,再没什么了。
但邵慕白就不一样了。他本就对段无迹爱得不行,方才这人帮他沐浴,滚烫的浴汤煮得他热血沸腾,他已经拿出吃奶的力气才未失控。现在他□□,好巧不巧段无迹就蹲在他身前,正正对着他腿/间。这等情景,恐怕柳下惠来了也把持不住的吧?
于是,某人即便一动不动,即便两手已经在太师椅上抠了几个指印,但胯/间那行货,还是不可避免地站起来了。
“邵慕白,你属龙的么?”
龙生九子,生性最淫。
某罪魁祸首抬手捂住胯/间,脸色愧然胀红,“这,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段无迹甩他一记眼刀,“自己憋下去。”
“这怎么行!”邵慕白已经满头大汗,“无迹,咱都是男人,你也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憋回去的对吧?”
“所以呢?”
“所,所以,你先帮我穿好裤子,给我点儿时间,待会儿它就下去了。”
段无迹愣了愣,“好。”
他方才一下子以为,这丧尽天良的变态要自己帮他弄出来。
咦!
真是跟这人待久了,思想也变浑浊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本来依照大夫的法子,是要往浴汤加红炭来维持水温的,但段无迹嫌炭火太脏,便用内力加热。两个时辰下来,他的内力损耗严重,累极了。于是草草沐浴干净之后,倒头便睡。
邵慕白瞧着那团缩在棉被里的身影,心里被温柔填满。他把被子替他掖好,又往上拉了拉,盖到肩膀往上。随后轻轻靠近,在他的眼皮落下一吻,如羽毛一般轻柔,梦中人绝无察觉。
送晚饭的小二在门口敲了敲,被邵慕白挥退了。
现在段无迹与他同在一张床上,没有面露嫌弃,也没有口出恶言,这样岁月静好的光景,怎可叫人打搅了去?
“无迹,我发现我是越来越爱你了......”
他深情地盯着鼓起来的被子,喃喃道。
岁月无声,一记掌风拂过,桌上的烛火熄灭,嚓的一声黑暗降临,成就了一室的温柔。
最近老木忙疯了,还好剩了一点存稿T^T
第61章 膝盖(一)
邵慕白伤好以后,二人便继续上路了。
经过失明瘫痪的磨砺,他们的关系倒是更近了一步,虽然段无迹仍旧冷冰冰的,但却没往前那样嫌弃这人,有时考虑到盘缠不够,需要同睡一间房,他也没有二话的。
许是他们那段路较为太平,直到中秋他们都没有遇见鬼妖闹事,但邵慕白这人心中仍揣着几分侠气,故而即便没有鬼妖,但途中遇到不平之事时,他还是会拔刀相助的。
譬如那日,他们经过一个村落。
正走在路上,注意力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对母子吸引了去。
那女儿只有七八岁,忍着哭腔一直掉眼泪,母亲不知因何发火,口中骂骂咧咧不说,竟一路走一路扇打女儿。
那孩子脸上本来还算白净,这样打下来,脸蛋上就多了好些指印。路过的行人看不过去,就三五几个围上来劝说。那妇人见人多了,也不好意思再下手,一面哭诉着自身经历,一面到实在气不过时,又去推搡女儿。
有心善的老妪看不过去,出口制止她:“孩子还那么小,做错了事稍微教训两下就成了,不能这样打。”
那妇人许是自己也委屈,呜咽了一声,一下子就蹲了下去,“谁想这样打她?我也不想!她把吃饭的钱弄丢了,我们娘俩都饿一天了,我能不气吗我?”
老妪听了着急,“丢了多少啊?”
妇人抽噎着答:“二十文。”
老妪松了口气:“噢......那也不算多,省两天就省出来了。”
妇人抹了两把泪,她的手很是粗糙,干橘皮一般,指节弯曲的地方都有许多翻起来的白色的干皮,许是长时间干活落下的。
“老妈妈,您不知道,这丫头她爹走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浣纱挣点儿钱。除了养她,还得养我那个病痛不断的婆婆。我又没其他的本事,就算浣纱从早浣到晚,挣的钱也是一文一文数的。一家人三张嘴,根本养不活!”
浣纱委实工钱少。小女孩弄丢的二十文,妇人要不吃不喝三天才能挣回来。
老妪听了直搓手,“那都这么难了,你就没想着改嫁啊?”
妇人说到伤心处,眼泪掉得更勤。“咋改嫁呀!我都人老珠黄了,又不是什么年轻的小姑娘,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的,哪个男人没事找事来挑这么重的担子?”
围观的人连连叹气,本来要数落妇人打女儿心肠太狠,又想着二十文对这个家庭来说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便也只有无奈着叹息了。
那女儿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一面向妇人道歉,一面说下次绝对不敢了。
生活是真的凄惨,但被凄惨折磨的心肠,也真是冰冷。
邵慕白的眉毛拧成了麻绳,愁着怎么解决——若袖手旁观轻飘飘走了,心里肯定过意不去。但若给这妇人一些银子,万一她心存邪念,日后想着通过打女儿来博取同情,那这小女孩往后的遭遇必定凄惨。
他一人苦苦沉思,没有与段无迹商量。毕竟这人一颗心都挂在鬼妖身上,其余琐事他向来不做理会,说了也白说。
而今日,他却误会了。
亦或说,段无迹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反往常了。
只见本该两手环胸在一旁漠视的人扒开了人群,径直停在那妇人面前。
“你,起来。”
他的声线清晰,音色冷冽,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很是明显,宛若飘进闹市的一片雪花,冰冷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故而他一开口,议论声便戛然而止,众人一顿,纷纷把眼神调过去。就这样,他用三个字,吸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妇人尚在抽噎,被他倏地打断,一时有些发懵,迷迷糊糊地顺从他的话起身,问:
“干,干什么?”
段无迹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邵慕白发誓,这是他们出来的这几个月里,这小魔头第一回掏钱!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碎银,放到妇人眼前,“这个给你。”
“给我?这,这......”
那妇人错愕不已,这碎银少说也有二两,足够他们三个月的吃喝。她堪堪段无迹,又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抽泣的女儿。大概明白了段无迹的用意,于是将手摊过去。
“多,多谢恩公。”
不想,段无迹捏着银子的手又缩回来几分。
空气陡然凝滞,隐隐透着冰凉。
“恩公?”妇人的手僵在半空,很是不解。
不光是她不解,在场所有人都不解。
只见段无迹维持着手臂的姿势不动,盯着妇人哭花的脸,既无同情,也无怜悯,只淡淡道:
“今日这银子,是看在孩子的面子给你的。不是因为你家境清贫,更不是因为你责打于她。没有这孩子,你一文钱都拿不到。来日穷了,困顿了,若还要责打于她,我便将今天的钱一并要回来。”
“是,是!我再不打她了,再不打了!”妇人本来就蓬头垢面,这一哭下来,脸上更是糊了泥水般落魄。
段无迹却是没半点同情的,只冷冷看她,好半晌挤出一句话:“你需明白,责打除了让她恨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妇人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一时愧意横生,瞧着女儿脸上的伤痕,自己心里也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