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至极。沈温红以为自己早该熟悉这些,千年魔渊的阴冷早就让他神魂习惯于在那一隅之地,那被困血月深渊里的灰暗,仅有恶鬼冤魂相伴的无数岁月里,他多次以为自己心生恶念,要被同化在那,同为那闻风丧胆的魔修。
可他爬得出深渊,见得明日,虽身有不适,但心得安慰。
如今再感受到这阴冷魔渊的气息,他倒是有种久违的怀念,以及厌恶。连着刚见故友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沈温红眼神阴鸷地看着前方两个魔修,冷声道:“两位可真看得起我,布此阵法引我入围,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煌溟上前几步,朗声回道:“沈魔主可喜欢?”
沈温红甚少听见别人喊他这个称号,他可以是千年前那逍遥天下的沈剑尊,也可以是现在被妖族喊的沈大妖,可最契合现在他的,确实是这个看似邪恶威名的沈魔主。沈温红微眯着眼睛,碧眼妖瞳划过奇异的光,他想着,按地位来算,他这魔族同生境的身份,却也担得住一声魔主。
“喜欢啊,怎不喜欢,可这特意布置的大好风景,一会被我糟蹋了,多可惜啊。”
煌溟侧目看着周围乌黑惊雷,万鬼哀嚎,不见得这风景有哪好,他道:“魔渊的风景较之这,沈魔主觉得哪好?”
沈温红脸色一沉,心道这崽子不识天高地厚,“哪都不好。”
瘟女在一旁捂着嘴嘻嘻地笑,她弯着眉眼,道:“您这话说的,可再不好,这也是您的断头台。”
作者有话要说: 3.27三改文案……会有可爱因为新文案点进来吗orz
我要搞事了,高能预警=w=
摩拳擦掌小激动。
☆、真正抉择
沈温红将红伞合上,流光过伞面,他轻笑一声,身影骤现,十步化一步,花醉伞直直砸了下去。煌溟抬手挡住,那千钧力道压得他前脚下沉,所处桥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沈温红微微后跳,红伞扛在肩头,问:“这都接不住?”
瘟女捧着手,轻轻叹了口气,那玄袍长袖拉长,如游蛇一般缠上了沈温红。沈温红手持伞柄挽了一剑花,凛冽的气割开长袖,烟白妖气散开。瘟女暗骂一声,退后几步与煌溟齐身,两人警惕地看着沈温红。
等他前脚一动,双方骤身相袭,乍开火光。
瘟女的袖柔而长,卷上那把朱红烈伞,却被那玄嚣剑气尽数割开。沈温红明明拿的是伞,让粗大的伞身带上了剑的利。瘟女暗暗沉心,她知道花醉伞内还有花醉剑,沈温红仅用花醉伞就跟他们两人交招不相上下,他还未真正拔剑。
瘟女脚上系银铃,微微退后时在闷雷之下清脆地响。那长袖变得更快,像骤发的箭矢,满空袭来。沈温红脚步轻扬,看似缓慢动作,一个错身躲开了攻击。石面溅起几块碎石,微微尘土随风扬起。
煌溟化掌为爪,锋利白光接在瘟女长袖之后。沈温红一个惊神,花醉伞面瞬间张开,流光花海挡住了突来攻击,发出一声闷响。
沈温红道:“邀我前来,却只来了你们两个。”花醉伞在他手中如千钧大锤,一下接一下砸在煌溟撑起的魔气罩子上,“你们主上是爬不出太古魔渊,还是见不得人。”
沈温红声音带嘲讽,他稍一用力,巨大的红光化剑砸下,把魔气罩子彻底砸碎。
瘟女咽下喉中腥气,“您可真放心,这万鬼之地,难不成真是为了好看?”
煌溟冷笑一声,掌上青筋暴涨,虚空中刻下奇特魔纹。
沈温红眼神一凛,后退几步。那魔纹如同游蛇飞窜而来,袭至眼前化作几道人面枯骨符,将沈温红团团围住,魔气冲天形成困兽之笼,借由人面枯骨符以及万鬼的魔气,紫色光柱在沈温红周遭树立,束缚之行出现。
沈温红握着花醉伞,冷眼看着眼前一切。他修长的指搭在花醉伞柄之上,轻轻一拔,那藏于红伞之下的月色剑光初现。
瘟女沉声道:“他拔剑了。”
万魔殿中,阴暗的大殿里几段烛火,映照着殿上挂画,那是一张接一张的恶兽鬼图,每一幅画栩栩如生。画中魔的手搭在画的边缘,深不见底的魔气从中涌出。
殿中无人,墙上魔图裂了六幅画。其中一幅,是一个长相阴柔持着枯木法杖的男子,他双眼微合,沉睡其中。
忽然殿中传出声响,一个自幽谷而来的声音问:“梦魇,听说你让人去教训那个小辈了。”
画中阴柔男子闻言微微睁眼,“他不安分。”
殿中其他的画发出低声的讨论,有的如垂髫老翁和蔼地笑,有的如乖戾孩子天真问话……殿中幽静瞬间被打破,梦魇听着那如飞虫一样的声音,阴柔脸上一层阴鸷。
那声音笑道:“我们魔,有安分时候?”
梦魇青白的手搭在画的边缘,声音幽而冷:“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周围声音叽叽歪歪地响起:“可他不是你的孩子啊。”
“人修堕魔,外面的世界还是这么热闹。”
“好想出去啊,这该死的魔渊。”
万魔殿万魔发出低低的呐喊,那刺耳的声音扰得梦魇心神不宁,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不悦,握着法杖的手紧了几分。那自幽谷而来的声音夹杂在一群魔的嚷闹声中:“梦魇,你如何想?”
梦魇平静地说:“我已做好万全之策。”
乌云之下,闪过一道红光,如划开天际线的初霞,自一线裂开,满溢霞彩从天边露出。瘟女快手捏了一个魔印,繁复文字瞬间涨大印在那人面符的阵法之上。天边而下的霞光照亮这万鬼抬道的路,凄惨的哀嚎声接连响起,光下烟飞,像世海之外摆渡人扁舟的水线,拉开前方一路。
沈温红的剑柔而强,花醉剑身的花纹漫过霞光,剑带霞光之势迅猛又炙热地砸在那人面符围成的束缚阵上,荡开剑光席卷而去,瘟女与煌溟施法迎击,被剑光击退十步远,心口闷血。
煌溟竭力抬头,不远处人面符被劈裂了,那狰狞笑脸裂成两半,透过那紫黑符印,沈温红缓缓收剑。
煌溟没有真正接过沈温红剑,他对沈温红的了解,仅在是个堕魔的剑修,被魔渊关注的同生境,以及千年之前剑扬天下的威名。他狭隘的印象里,这个被困魔渊的剑修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跪伏在魔渊之下痛苦哀嚎,却从未见过他容光焕发,手持花醉剑一剑荡开万鬼道的强悍。煌溟不得不承认,沈温红是一个出色的剑修,一个若为人修,便可令无数妖魔惊骇的天之骄子。
大意了,煌溟心想。
瘟女掩下身体不适,挺直腰板,眼神里充满着战意,她道:“我曾听闻,天虚剑阁的剑修,是全原荒最出色的剑修。我以前觉得此话荒唐,现在觉得,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瘟女看着那持着红伞的剑修,道:“这天虚剑阁的剑修,还得分两种,一种是我见之可诛的剑修,另一种是眼前这位,我心生战意。”
煌溟冷笑一声:“他可还是个神魂期,持剑便可杀出同生境的气势,你可曾想,若他真从那魔渊底下出来,谁能拦他?”
瘟女拂去肩上尘土,道:“所以,毁其妖身,实乃明智之举。若不为我万魔殿所用,留着实属碍眼。”
桥面被划开长长沟壑,战场狼藉,那红衣剑修似万鬼里爬出来的修罗,不分善恶持剑为己。花醉剑被收回伞中,可那滔天的剑气始终留在原地,压着万鬼不敢抬头。
“怎么,还不将你们身后那位请出来?”沈温红笑道:“再不出来,可就没意思了。你们这些小伎俩,逗谁呢?”
沈温红像才刚活动了筋骨,走过碎石踩着万鬼。他一剑使得尽兴,想起了千年前仗剑天下的逍遥气,任前路千万人挡,一剑杀出重围。人至高峰时,一览众山河,沈温红多年未曾感到的意气风发,竟在如今时刻回味起了斩妖除魔的快意。
他不知要怎么形容这样的情感,却在拿起剑,使出剑招时尽数忘却,无论他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还是顶着妖躯的妖,当走上大道坦途,那自神魂里而生的快意怎么也挥之不去。当年他弃医从剑,便再无回头路。
我仿佛能听见剑的铮鸣,夹带清风吹拂的清明,自灵台而起炼魂重生,是见之惊叹的百里霞光,是一挥不去的侠之快意,是义无反顾,再无回头的坦坦大道。
沈温红想着,他不能是魔,他舍不起这剑道的快意。任何头衔也说不尽他的一生,他最引以为豪,向来只有那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他不羁肆意的一生,走到何方,剑出千山花海,另天下侠客沉醉痴迷。
沈温红,是天虚剑阁的剑修,沈温红的剑,是天下最好看的剑。
足矣。
瘟女迎面接下那重重的一剑,意识恍惚间竟分不清何为剑气何为妖气,她那满身战意被迎面的剑意吹散,自骨子里的颤栗使她彻底明白,眼前此人为何能凭一身神魂期的修为挡住他们两人。沈温红根本不畏惧,他的剑所向披靡,哪怕眼前是同生境修士,直至身毁魂销,他的剑绝无可能停下。
剑者无畏,大乘者剑下无人。
煌溟颤着手撕开虚空,沈温红一回头,见到那泛着幽暗灯火的灯笼从那虚空中出来。刹那间周遭气息一窒,隐隐的威压从虚空里蔓延出来,萦绕在灯笼旁边的幽暗灯火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死气。沈温红气息微动,收回花醉伞退至十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