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凝重地看着煌溟手中的灯笼,沉声道:“幽魂灯。”
“尊上说,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折在这,可怜你借妖身从魔渊里出来,还未尝到甜头,又要如蝼蚁一样屈服在深渊之下。”煌溟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愈发地癫狂,“你这嚣张嘴脸,还能叫嚣几时。”
沈温红沉下气,目光平静看着那魔族圣器幽魂灯,那是自太古而来的圣器,本应封在太古魔渊万魔殿内。如今此器面世,那这背后人应当出自万魔殿,可惜原荒维持已久的三族平和,魔器一出,这魔族的大动作也不会太远。
沈温红心神不定,他突然想到了那世间苍生,想到了魔族举族来犯时,中原生灵涂炭。他生于世间几千年,从未经历过乱世,却也听闻过上古一役。他不能陨于此地,若真被拦在此,那他即将面临的,是跪伏在深渊之下,看凡间生灵挣扎,束手无策,心若刀割。
幽魂灯能放出无数厉鬼。沈温红想着,他身后是西府,西府之后是西蜀,若再往前看,过中原,到东海,到那天虚剑山玉衡峰下的长生树,似有故人在那说这话,邀着他再一起练剑。他不能落荒而逃,他只有竭尽全力,守着一方净土。
为道者,为何心系苍生?
沈温红问过,他还尚未入道时,师尊瑶华领着他走在天虚剑山的九千长阶上。看着那云下群山,看着那遥远的城池,世间大好山河,生灵跃动,与他这么说——
徒儿,为人时,我们因山河而生,为道时,山河因我们而生。
你入大道,见那世间山河,气运皆与你相通,苍生皆在你身后,担得住这道,也就担上苍生。
沈温红曾经不明白,他为侠好义,一身正气得以磊落,却从未深知道系苍生。而如今,大道者,心系苍生,喜悲自知。他受不住袖手旁观的心谴,他这一退,才是真正入魔。
沈温红明白了,今天这一局,不是他与那万魔殿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万魔殿在逼他,做一个决定。是要为了己欲退步,还是要为了苍生向前。这一决定,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只要魔族举族来犯,他都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如此大费周章,设这样一局,这万魔殿还真看得起他。
沈温红啊,你向道的心,担得起这天下苍生吗?
你知道你为何入魔吗?
沈温红看着那幽魂灯飘上填空,乌云卷成旋涡,像远古凶兽张开的獠牙大口。他面色沉静拔开了花醉剑,伞身轻轻地掉在了地上,伞面红光已去,像是朴实无华的伞。敛去那令人心醉的剑芒,无光的剑身带着剑者浩荡的剑气。
他在瘟女和煌溟的目光下,持剑跃入那幽暗的大口之中,花醉剑插入那风口幽魂灯内,霎时万鬼尖利地嚎叫,可沈温红耳边万籁寂静,他神魂之中那丝瓶颈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剑尖泛开红光,如霞彩散去眼前乌云。宽阔大河上的结界忽然裂开,西府内所有修士齐齐望向了天边拉开的霞彩,夹杂着幽暗的墨迹,令人惊叹的奇观。
鲛人居内季渝与谢小青相视一眼,先后瞬移到了那西府桥边。花醉站在那朱红字迹的石碑旁,微睁的瞳孔里是从未见过的浩瀚。她感觉到了另一丝的奇妙,是生成剑灵以来从未达至的境界,她比任何一人都明白,沈温红在那一刻经历了什么。
迈入同生境的花醉剑尊,才真正跨过了他的心魔劫。
花醉抑制不住,眼眶湿热,“这才是你本要达至的境界,你的道心比谁都坚定,你自己,从未入魔。”
沈温红缓缓站在废墟之上,西府桥毁了个彻底,断开的桥面坠入大河之中。沈温红落地一个踉跄,红影微晃,他剑尖撑地,脸色苍白。他沉寂的目光望向天边,明明是正午,却如夕阳。
他轻笑一声微微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花醉伞身,忽然他眼前一阵恍惚,他定睛一看,他的左手手掌已成白骨,就像是魔渊里的他的躯体一样。沈温红一愣,怔怔地看着那手。
万魔殿中的幽魂灯幻影瞬间消散,引得殿内万魔惊叹许久,那幽谷声音问着梦魇:“这才是你的目的所在?”
梦魇苍白的脸勾起满足的一笑,“他很让我惊喜。”
那声音问:“你想要的盛世是怎样的?”
梦魇平静地说:“在不久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3.28卡
这章写太久了更晚了不好意思。4k字,夸夸我,我写了两天呜呜
提前解释下:这章是沈温红过心魔劫,他千年前入魔并不是他的劫,今日过后才是他神魂经过锤炼真正进阶。
下一章季渝追妻路开始,我终于写到了我开这文期待已久的情节了。大纲我砍了支线,以后有机会番外写,先把主角的故事讲完。
会虐=w=
☆、妖身已散
季渝看着远处走来红衣少年,周围一片狼藉,皇城军和万妖会的重要将领围在一起讨论什么。炙渊抱臂站在城门之上,衣袍随风飘动,默默注视着西府桥的惨状。季渝微微蹙眉,轻叹一口气,他不明白这人说是出来会友,到底见得是哪位损友,引得天地灵气动荡,西府桥面目全非。
谢小青微微蹙眉看着那边走来的踉跄身影,转头正欲与季渝说声什么,身边人却快步向前,走到了那红影身边。
季渝走近时,发现沈温红微微垂着眸,看着足下一步步往前走,倒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样。季渝出声喊他:“见得谁,心神如此不宁。”
沈温红闻言,微微怔住,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下子收敛了去,苍白脸色露出一乖巧的笑容,道:“你醒了?”
“早上便醒了,你怎脸色如此苍白?”季渝盯着他看了会,“说是会友,我怎么看你像是去打架了。”
“谢神医,劳烦你……”季渝话未说完,沈温红伸出手拉住他。
“师兄陪我走一走吧。”沈温红开口说道。
谢小青几步跑上前来,见着沈温红的面相,心中一惊,正欲脱口而出的话却被一旁的顾鹤之捂住。
顾少主脸色阴沉地看着那两人,冷声道:“鲛人居还需您照顾,闲事莫要多管。”
谢小青从顾鹤之的魔爪下挣扎开,问:“这……也放着不管吗?”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沈温红的脸色,咽了下口水,错开了目光,道:“我回万妖会去了。”
花醉站在石碑旁,目光微沉,却也分不清内里是怎样的情感,是喜后的难过,也是至心神的不安。她是同生境剑尊的剑灵,只等殊荣放在如今原荒,当得欣喜。
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花醉伞是沈温红自己锻造的,他与季渝游历时跋山涉水,寻遍世间万千奇宝,奔波几百年,寻世间罕见陨铁,花费十几年才锻造而出。花醉伞的伞身,是还未入天虚剑阁时,沈温红凡世母亲所赠。花醉生灵之时,那几千年前的记忆宛如泛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
花坊之中少年,撑着娘亲做的伞,走上仙途。凡胎肉体几十年寿命,沈温红入道后鲜少回去凡间,他对娘亲的记忆仅剩下花坊中爽朗的笑声,娘亲不爱女红,天生丽质却始终是一泼妇模样。花坊一条街最烈的娘子当属他娘亲,孩童时期的沈温红活在母亲的笑声之下。后来瑶华真人要带他寻仙道,他那母亲十分欣喜,将花坊一景绣入伞面。
沈温红才知道,她母亲也是个心灵手巧之人,所有柔软与爱都留给了他。
那烈性娘子道:这一走,就不要回头了。
撑伞的孩子一路走进天虚剑山,学医道,从剑道。哪怕游历凡间,也要避开那处花坊,他割断尘世执念,将母亲最美好的模样留在了心中。
花醉知道沈温红的大义洒脱,他也如凡间花坊走出来的孩子,深情又念旧。
他们这一路,这么就如此坎坷……
周围村落的人被那突如其来的山崩地摇惊了心,大人揽着孩子站在村落门口,远远望去那大河断桥,城内重兵浩浩汤汤地出城查看。村落门口一苍天大树,强风吹过秃了一半,好在炎热已过,四周阴凉。
沈温红右手拉着季渝,从那废墟人群中走出,离了那份吵嚷,再一次回归寂静。是泱泱大河的岸边,水漫过碎石,冲顺一地散沙。
两人走远了,才慢下脚步。
沈温红红袖放下,先前一番打斗中白发微散开,季渝从他身后看去,才觉得那身板其实很小。
沈温红突然问:“师兄说,让我别怕。”
季渝一顿,听那人问:“是真的吗?”
岸边吹过风,带来一阵凉气。季渝停顿许久,才将那句话说出口:“对不起,我失约了……”
“我想起了千年前,我把你留在了太古魔渊。”季渝说至此,后面那些话却哽在喉头,不知如何开口。
沈温红静静地看着他,失望道:“你还未想起来……可我等不及了,怎么办?”
“若要真算起来,看似好几年,其实我在你身边不过四月。师兄疑心我时,我想着让你不疑心,师兄错怪我时,我想着大人有大量不与师兄计较。想着这数百年,我也做想过若是你再也想不起来,我当如何?”沈温红的声音如清风,“可我实在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