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喝茶”二字,唐景虚只觉舌头一阵苦涩,上次被君卿强拉着喝了一天一夜茶的经历尚且历历在目,当时对象是君卿,起码还能和他扯两下皮,要是换成惜字如金的君坤,他可得憋得慌,届时再被他那无意散发的威严气场一压,他难保自己能受得住。
这么想着,唐景虚立时噤了声。
见他沉默不语,柏舟也没再多言。
踏进仙都的时候,唐景虚忽然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没多少时间了。”
柏舟脚下一顿,问道:“什么没时间了?”
唐景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眼里似是藏了什么,他抿着唇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从唐景虚的反应,柏舟敏锐察觉到了异样,但他深知,唐景虚若不愿说,谁都不可能撬开那两片嘴皮子,因此,他只能暗自留了个心眼。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武帝殿,这儿的门一如既往关着,唐景虚抬手敲了敲,门自动向内打开了,他看了柏舟一眼,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在唐景虚印象里,君坤极少出现,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彷佛畏惧光亮似的坐在一片阴暗中和他们说话,唐景虚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不免起疑,当初从鼠妖肚子里掏出来的那拇指盖大小、圆滚滚的石像脑袋浮现在眼前,那石像脑袋被腐蚀了大半,他只能勉强辨认出鼠妖供奉的是文帝或是武帝,可两人长得太像,那石像又糊成了那样,具体是谁他就无法确定了。此刻看到君坤,再想到因鼠妖附身而化妖的少年成了欲界的妖神,他心里一时生出了不好的猜测。
沉思之际,身后的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殿内霎时暗了下来,唐景虚心下一沉,猛地抬头看向君坤,他仍然在那处坐着,身形未动,不过那里彻底没了光线,他的脸完全埋进了黑暗中。
柏舟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身体紧绷着,不动声色地向唐景虚靠近了些。
良久,君坤动了动,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听着似是在压制着什么,又好像是很努力才说出话来,他说:“枎栘,你过来。”
第75章 痕迹
唐景虚和柏舟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虑,踌躇片刻,他向君坤走去。
刚走到君坤面前,尚未看清他的脸,就被猛地一下抓住了手,唐景虚心头一惊,暗自咬紧牙关,愣是没有让自己挣脱,反而镇定地笑了笑,说道:“君坤大人有何吩咐?”
君坤抓着自己的手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唐景虚却能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轻颤,良久,他放开了手,从喉间传出一声低笑:“枎栘,胤墟近来不太平,你对那儿熟,去处理一下吧。”
唐景虚眼皮一跳,看着君坤埋在黑暗中模糊的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无非是鬼怪作祟,只不过数量庞大,加上那地方邪气重,其他人怕是对付不来。”君坤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方才那似是痛苦的压抑全然没了痕迹。
唐景虚看他撑着脑袋在黑暗中平静地与自己对视,并没有其它异样,便点了点头:“是。”
君坤的目光越过他落到了柏舟身上,道:“你也一起去吧。”
“是。”柏舟应道。
君坤点点头,向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未曾想,唐景虚刚转过身,下一刻却被拉住胳膊猛地向后一拽,随即跌到了君坤怀中,他脑袋空白了一瞬,挣扎着欲站起来,可君坤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他眼眸一寒,毫不犹豫地反扣住了君坤的脉门,沉声质问:“你干什么?”
“君坤大人!”柏舟惊讶地喊道。
君坤没有回答,而是凑到他脖颈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睁眼冷冷地说道:“枎栘,离鬼王远点,你身上的鬼气太重了。”
察觉到君坤的手放开了,唐景虚立即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眯缝着眼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和柏舟离开了。
“君坤大人实在不对劲儿。”刚踏出武帝殿的大门,柏舟便压低了声音说道。
唐景虚停下脚步,看着武帝殿紧闭的殿门,沉吟片刻,道:“柏舟,往后你在仙都,要多留个心眼。”
柏舟一愣,忙道:“你在提防什么?”
唐景虚伸出食指凑到唇边,向他摇了摇头。
柏舟立时会意,想着该是隔墙有耳,便闭口不再多问了。
“咔哒”一声轻响在身后响起,那是小石子砸在脚边的声音,唐景虚和柏舟猛地向后望去,只见武帝殿的屋檐上躺着个人,手上抛接着一枚小石子,正偏着脑袋对两人微笑。
“君卿大人。”唐景虚面色微沉,“你何时有了梁上君子的嗜好?”
君卿坐起身,托着下巴看着二人,指尖一弹,小石子向唐景虚飞去,唐景虚抬手一握准确地将其接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转而看着君卿,等他回答。
“兄长近来不乐意搭理我,听说他找你了,我便顺道来看看。”君卿说道。
这兄弟两人间的关系,仙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透,毕竟他们极少一起出现,究竟好还是不好,谁也说不清,但怎么说都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子,应该不至于水火不容,且君卿时常进出武帝殿,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此想来,君卿怕是也察觉到了异样。
“胤墟那儿出事了,他吩咐我们去处理。”唐景虚决定静观其变。
“这事我知道,”君卿云淡风轻地说道,“白甲士兵屠村。”
白甲士兵……赤诚军……
唐景虚的瞳孔狠狠一缩,两腮一点点绷紧,没有说话。
君卿看着他,忽而轻笑了一声,摆摆手:“枎栘,去收拾你的烂摊子去吧。”
注意到唐景虚脸上血色尽失,柏舟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
回到溪云山时,殷怜生正抱着从唐景虚床底下拉出的箱盒走出来,唐景虚脚下一顿,揉了揉脸,将心思尽数藏起,走上前去,抬手将上头的蜘蛛网抹掉,带着歉意说道:“先收回去吧,事情没结束,我安不下心。”
对于唐景虚的话,殷怜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其实当年我把它送给你,以为你转身就会扔了。”
“这可是陛下御赐的,”唐景虚无奈地摊摊手,“烫手都得接着,再怎么膈应也不敢丢了。”
殷怜生笑着将上头布满的灰尘尽数抹去,这才看向还杵在院门外的柏舟,道:“柏将军,不进来吗?”
柏舟清咳了一声,面露尴尬,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陛下。”
殷怜生:“我是殷怜生,不是胤国皇帝。”
柏舟直起身子,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我们要去胤墟一趟,你去吗?”唐景虚说着,向院子一角走去,从桃花溪带回来的降桃树就暂时种在那里,拖了这么久,总算能带它们回家了。
“嗯,我……”殷怜生双眼望着唐景虚的后背,隐约看到了一小团黑影盘踞在他胳膊上,他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眼眸里红光闪烁,他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唐景虚的手,力道大得让唐景虚一个趔趄,险些向后栽倒,随即未等他反应,便强扯下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从后拢着他的脑袋,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向一侧强硬地压下,迫使他脖子与肩膀暴露在空气中,紧接着,竟张开嘴,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肩头。
柏舟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大跳,骂了声娘就要冲过来,唐景虚拧着眉头从殷怜生指缝间看到了柏舟焦急地跑近,费力地向他喊道:“站着!别动!”
见状,柏舟愣了一瞬,咬牙切齿地吼道:“别告诉老子,你俩都这么玩儿的!”
唐景虚能清晰感觉到殷怜生身上的急切与躁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抛开被咬破的肩头传来的一阵疼痛,向后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道:“你怎么了?”
良久,殷怜生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他伸出舌头在咬出的血口上讨好地舔了舔,才松开嘴,将脑袋埋在他肩头,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颤着声说道:“是他,他找上你了,不可以,离他远点,离他远点……”
“他?”唐景虚猛地浑身一颤,在他怀中艰难地转过身,两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惊慌的眼睛,立时了然,“尤恨?”
听到这两个字,殷怜生揽在唐景虚身上的胳膊登时收紧,他眼里的红光不停闪动,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将唐景虚被扯开的衣领整好,点头道:“你身上有他的痕迹,他碰你了?”
尤恨的痕迹?
唐景虚顿觉不久前被君坤拉着的感觉清晰了起来,胳膊那一块有种烫烫的错觉,而此刻听了殷怜生的话,当时君坤的异样显然昭示着什么,君坤身上有尤恨的气息,因为那一下碰触沾到了自己身上而被殷怜生觉察,那么,这代表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了……
那头柏舟好不容易才从被狗粮一顿强塞的痛苦中挣扎出来,一听他俩的对话,登时脑子一嗡,像是砸碎了一个巨大的蜂巢,整个人有些心慌的茫然,他忙走上前,也没顾他俩还搂抱在一起,皱着眉问道:“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明白?什么叫他身上有尤恨的痕迹,是说君坤大人吗?怎么可能?还有,尤恨不是当年的国师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啧,你俩先松松手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