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殷怜生依然面无惧色,他不甚在意地瞥了眼脖颈处的刀,轻笑一声,抬眼看向鬼差,半眯着的眼眸中流窜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精芒,震得那鬼差心下一凛,握着刀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察觉到刀刃的微微抖动,担心鬼差一不小心会划破自己的皮肤,届时血气在鬼城内蔓延,会引起骚动,殷怜生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那不轻不重的一声,登时吓得鬼差僵在原地,只见殷怜生慢悠悠地抬手,两指夹住刀尖,面不改色轻轻使力,就听得“铛”的一声脆响,刀竟生生被拦腰折断了!
在鬼差们瞪大了眼怔愣之际,殷怜生面带微笑地将指间断刀随手一丢,断刀直直插入断臂鬼差的两脚间。
低头看了眼直指自己胯间的断刀,鬼差额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他刚想硬着头皮再来一句“放肆”,就见殷怜生一步跨到了他面前,抬手摁在了他的右肩上,嘴角蓄着的一抹淡笑暖如春风。
然而鬼差却登时感觉到一股泰山压顶般的重量自肩上传来,压得他险些两腿一软直接坐在那刀尖上,愣是卯足了劲儿,咬紧牙关,一口气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裆,他咽了口唾沫,抬头望向居高临下笑看着自己的殷怜生,一股寒意自头皮渗入四肢白骸,顿觉那简直可谓是恶魔的笑靥了,而自殷怜生沉静的眼眸中传递出的无言震慑更是逼得他几乎要当场跪下喊“爹”了。
“鬼差大人,既然听到了声音,那也总该分辨得出,方才那声音是不是出自我二人之口吧?这强行冠上的罪名,恕我二人无法接受。”殷怜生虽还面含笑意,笑意却不抵眼底,语气中平淡得不带丝毫温度。
见手下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哆嗦样,断臂鬼差心中咒骂了一句,明面上倒是怂了,不敢冲殷怜生发飙,只得顺着殷怜生的话说道:“那就请你……您身后那位吱个声,让大伙儿听听。”
看这鬼差还算识趣,殷怜生便松了力,退开一步,回头看向应离,示意他说句话,可应离眨巴了下眼,好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一众鬼差伸长了脖子等着他顺着台阶往下走,然后才好放人,可偏偏他就这么满脸无辜地杵在那儿,就是没有开口,这反倒让鬼差和围观群鬼们心生疑虑了。
藏在殷怜生衣服里的唐景虚就快被那源源不断随着体温升腾起来的尸臭味熏晕过去了,为应离这没找着扎心点就憋不出话的奇葩性子来了个白眼三连翻,他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用仅存的一丢丢法力接通了应离的灵识,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再是恶声恶气地撂下狠话:“还想不想要柏舟私藏的小鱼干了?!”
这边唐景虚的狠话才刚出口,那边应离凉凉的声音就极其罕见地响得铿锵有力:“给我来一打小鱼干!”
终于听到应离开了口,眼巴巴的围观群众们瞬间作鸟兽散,断臂鬼差深感心累,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兵器退开,放殷怜生和应离离开了。
待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断臂鬼差将手中的另半截断刀丢开,抽出腰间挂着的烟杆,急促地抽了好几口,才勉强平复下心中的郁闷。
他在这鬼城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虽说这百年来只混到了巡城领队这样一个小职位,听着不足为道,但多数时候也还算是威风凛凛的,毕竟是在鬼王手下当差,没几只鬼敢在他老人家的地盘上瞎蹦跶,就算是妖界大佬或者神官来了,大部分也都是缩着脖子的。
这种反被欺压的情况,也就五百年前他刚来的时候经历过一次。
那时,鬼城还在上届鬼王九畹的手中,断臂鬼差也还没断臂。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亦是鬼市,那人不知从哪儿摸到了鬼城的入口,拖着一把卷刃的长剑,残缺面具下露出的眼中满是云淡风轻的无畏,穿着被血液浸染成红褐色、看不出原样的褴褛长袍,缓慢踱步走向鬼堡。
初入鬼城的城防队伍,他一腔热血想要争功,在诸前辈被那人逼得节节后退的时候,毅然决然冲了上去,只是一瞬,他便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右手臂被齐肩斩落。
血,自是不会流的,毕竟他早就死了,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但他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就那么僵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人扫了自己一眼,依旧淡漠着踏入了鬼堡。
能把斩杀做得如此夷然不屑,那人的心里怕是一丝温情都不曾存留了……
当夜,鬼城便易了主。
令三界震惊的是,原城主九畹竟心甘情愿臣服于他,鬼堡中发生了什么,九畹缄口不言,断臂鬼差只在偶然间听到过九畹喝醉时的呢喃:“他也是个可怜人。”
这世间惨死化鬼的,又有几个不可怜呢?
不过,那人左胸口处空荡荡的大窟窿,断臂鬼差怎么都忘不了,那该是怎样的凄厉景象,何愁何怨何至于此?
怎会突然想起那陈年旧事?
断臂鬼差望着消失在拐角的殷怜生,那股子尘封百年的心悸再次涌了上来,同样淡然的眼神,视无关之人为草芥,手下留情怕都只是他们的不屑……
若不是上头传来消息,说鬼王大人已经归城,此时正在鬼堡里闭关,鬼差甚至都要怀疑此人就是换了张皮囊的鬼王了。
即便不是鬼王大人,他也敢断定,此人掩藏在温和皮相下的可怖也足以令人胆寒。
怕是终将卷起又一次的风云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 柏舟特制小鱼干,不要九九八,不要九九八,只要八/九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保你吃了还想吃!
第13章 尘儿
“哎呀呀,花公子,您可真是沉鱼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貌啊,别说是今夜参赛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就是当年在妖界倾倒众生的那位尘儿姑娘,恐怕见着您也只会自愧弗如啊!”
一名打扮得极其妖艳的男子柔弱无骨般从后俯身趴在花倾尘的肩上,蛇信子“嘶嘶”地在离他脸不过咫尺的位置盘旋,满脸的欲望与艳羡彰显得淋漓尽致。
闻言,闭着眼小憩的花倾尘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极具魅惑的柳叶眼里满是得意之色,他抬眼瞥了眼铜镜里的蛇妖男,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蛇妖男在他闭眼的这段时间里,在他脸上下了不少功夫,虽说他本就天生丽质,可要想夺魁,多多少少还是要往脸上加点料的。
花倾尘对着铜镜左右偏了偏脸,仔细自我欣赏了一番。不得不说,这蛇妖男作为妖界有名的男老鸨,手艺和眼光倒还是值得称道的。
他给花倾尘上的妆容整体看并不复杂,只是在那姣好的脸庞上上了点淡淡的胭脂水粉,但他很有眼力见儿地在那双眼睛到额头的部分多下了些功夫。
眼尾用桃红色扫过,一睁一闭尽显万般风情,双眼眼角的那一对泪痣并没有被刻意遮掩,反倒成了他足以颠倒众生的独特魅力,画在眉心处的桃花印精致而不夸张,成为那独具匠心的一笔。
虽然觉得自己的如花美貌真要倒腾起来远不仅此而已,但对这新形象勉强还算满意,花倾尘高傲地轻哼了一声,抬手挥开趴在他身上就差化为原形把他紧紧缠绕起来的蛇妖男,站起身,摊开双臂,任凭几名婢女恭敬地走上前为他整好身上的洛水月华,勾了勾唇角,道:“沈老板,你可曾见过那尘儿姑娘?”
站在三步远位置一边冲花倾尘“滋溜”蛇信子,一边扭着身子欲罢不能的蛇妖男沈老板一听花倾尘这话,慢慢顿住了,一时想不明白花倾尘突然问这句话会是出于什么心态。
照他几百年来混迹烟柳之地、识妖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人怕不是听到了自己说尘儿姑娘倾倒妖界众生而心生不满了吧?
但转而想到自己方才可说的是那尘儿姑娘远不及眼前这人的奉承话,这人应该不至于心生不满而拂袖而去,沈老板暗自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眼下得把这人哄好了,今夜这花魁的头衔可就指着这位主动送上门来自愿代表他们烟洛阁的人夺得,如若不然,他在妖界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可要完全被那只只会咕咕叫的鸡精给挤下去了!
思虑片刻,沈老板讨好地笑着说道:“那尘儿姑娘我确实有幸见过一面,可她绝比不……”
“见过?”花倾尘打断他的话,嘴角笑意加深,“既然如此,你觉得她如何?”
沈先生一顿,一句“远不及您万分之一”正要脱口而出,转念又想到自己并不知眼前人的身份,虽能嗅到他身上的妖气,可着实未曾听闻此妖,但在这三界混的,往往会有那么几个不知名姓的万万糊弄不得,单从这人的气质长相与傲气来看,怕也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即便早有此料想,沈老板也万不可放过这重振烟洛阁的最后机会,他咬咬牙,没敢瞎糊弄,老实说道:“当日我只在妖宫外碰巧与尘儿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惊鸿一瞥,艳色绝世。”
“惊鸿一瞥?艳色绝世?呵呵呵呵呵……”听到有妖这么夸自己,花倾尘笑得甚是放肆,完全没有因为“艳色”这二字的形容而展露出丝毫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