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一件衣裳而已,比起唐将军昔日照拂,实在不足挂齿,无需在意。”莫筱言摇头说道,下一刻想起花倾尘还在那群妖鬼手中,脸上的急切立时便又冒了出来,“别说这些了,唐将军,你们快去救花公子要紧!”
“莫姑娘可知他们往哪儿去了?”殷怜生出声问道,话语之中没有一丝焦急,反倒显得漫不经心。
莫筱言看向殷怜生那张翩若惊鸿的脸,如墨画般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带着礼貌性的浅浅笑意,看得她面上泛起红晕,忍不住瞥了眼两人后头的应离,即便是平凡至极的样貌,也掩不去那位天生自带的皇族气质,她心中不由感慨:怪不得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见他们是朝着鬼城的方向去的。”莫筱言正色道,“这会儿功夫,应该已经进城了。”
“正好,我们也进城吧。”说着,唐景虚蓦地一顿,抬头望了望半掩在云层中的月亮,掐指算了算,又看向莫筱言,“大年初四,诸神官莅临人间,妖鬼自是不敢在人界游荡,那鬼城今年可有大动静?”
莫筱言低头凝思片刻,应道:“有,我记得好像是叫‘四届花魁’。”
“花魁?”唐景虚半眯起眼,一下下敲击着胳膊的手指渐渐停了下来,“这种一点儿营养和内涵都没有的活动,谁办的?得,不用说,准是九畹那淫贼无疑了。”
“确实是九畹副城主。”
唐景虚挑眉,一手按着脖子,脑袋上下左右转了一圈,直言道:“选花魁应该只是个噱头,估计是为了娶他的第二百二十二房小妾了吧?还有,除了头衔,他应该还给花魁许了什么吧?”
“这个……我前些日子见他们张罗选举的时候,的确有隐约听到,貌似是一支头钗,叫做落汾。”莫筱言轻声说道。
猜测得到了证实,知道花倾尘是冲着头衔和头钗去的,唐景虚挑起的眉毛收了下来,皱眉道:“九畹成天搞这些有的没的,就没谁拦着点?”
莫筱言轻轻摇了摇头,道:“鬼王大人似乎尚未回城,昼颜副城主与他历来不合,虽说看不下去,可也管不了,便由着他去了。”
闻言,唐景虚转脑袋的动作一顿,自言自语道:“按理说他也该回了,啧……”
“师父。”
听到殷怜生的声音,唐景虚下意识朝他转去,不曾想他也正扭头看向自己,猝不及防撞进那双不知从何时开始便看不透的眼眸,从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眼眸中瞬间掩去的缱绻,竟一时愣了神。
“师父。”见唐景虚没有回应,殷怜生的眉峰不着声色地皱了一下,正对着他又轻声唤了一句。
迎上殷怜生呼出的热气,唐景虚猛地向后头倾倒,眼看就要从殷怜生的肩头栽倒在地,莫筱言瞪大了眼,一声惊呼即将脱口而出,却见唐景虚利落地一个翻身,单手揪住了殷怜生的衣服,接着就像只小猴子似的,唰唰唰爬回了肩头,坐稳后还不忘瞪了殷怜生一眼,道:“有事说事,吓我一跳。”
殷怜生勾了勾唇角,轻笑了一声,道:“师父走神了,不唤一声,怎么说事?”
唐景虚轻哼了一声,翘腿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我们是要先找阎婆,还是倾尘?”
“九畹选小妾应该就在鬼堡里头,阎婆在鬼堡地下烧炉火,目的地都一样,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再去把花倾尘一并办了。”说着,唐景虚看向殷怜生,满脸的不怀好意,“话说,你上回潜入鬼堡,路应该都摸透了吧?”
见殷怜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哈哈”了两声,道:“估计九畹看到你,别说是抬新小妾进门了,就是原来那二百多个都得遣了!”
说完,他向莫筱言道了声歉并保证将衣裳送回,向后招了招手,示意应离跟上,朝鬼城的方向而去。
走了两步,见应离没有跟上,唐景虚让殷怜生停步,转头见他正望向一处,罕见地眉头微皱,心下好奇,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名少年正靠坐在一个废弃摊子旁,右腿从大腿根部被整齐地切去,殷红的血淌了一地,吸引了不少垂涎三尺却不敢破坏鬼王“不得强买强卖更不得强抢”这一规矩的妖鬼。
认出此人正是先前几人从雅夫人嘴下救出的少年,见他面无血色、呼吸渐弱,无力攥紧的右手掌心依稀可以看到一小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唐景虚摇摇头。
想着他该是拿自己一条腿换了这银子,要给娘亲买点吃的,唐景虚实在有些不忍,便吩咐应离给他止了血才离开。
既已做出选择,就理应承担后果,这里是鬼王的地盘,唐景虚这么做已经是逾矩了,只能帮他到这里。
第12章 鬼城
与鬼市的妖鬼人神混杂不同,鬼城平日里只有得了鬼王允许的鬼能常驻,但毕竟是鬼市开放的特殊日子,鬼城的看守较之往日而言,显得松懈了不少,因此几人轻而易举地就骗过了两名守门鬼差的耳目,明目张胆地入了城。
鬼城虽与鬼市相连,但鬼市所在却并不是鬼城所在,由是唐景虚几人此时后脚踩的是岭南乱葬岗,而那踏进鬼城大门的前脚就不知踩在何处了。毕竟是众鬼居住的地方,鬼城终年只有黑夜,但灯火通明却也胜似白昼,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踏进鬼城,一眼便可遥遥望见坐落在鬼城正中间那耸入云宵的宏伟鬼堡,只见鬼堡自中部以下灯火璀璨,但往上看却宛如一片死寂,那上头向来是这番景象,唐景虚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那家伙究竟回来没有,他暗自寻思着该不该找个时机溜上去瞅瞅。
“师父,明闯还是暗访?”殷怜生出声问道。
将目光从鬼堡收回,唐景虚看了殷怜生一眼,转而向周围扫了一圈,托腮看着不时被抬着朝鬼堡涌去的华丽轿子,他沉吟片刻,笑着说道:“低调点吧,一上来搅了大伙儿的兴致委实不厚道,而且花儿那骚狐狸估计就整得他们够呛,我们还是给九畹留点脸吧。”
身后依然保持三步远距离跟着的应离不知从哪儿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臭豆腐,呼哧呼哧地吃着正香,听到唐景虚的话,脸也没抬,含糊着抛了一句:“鬼王也挺作孽。”
这话入了唐景虚的耳朵,他立时回头冲应离咧嘴应和道:“可不是嘛,这孽作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闻言,应离略微抬眼,隔着氤氲的热气瞥了唐景虚勾起的嘴角一眼,随即再次一门心思扑进了碗里。
见应离又不说话了,唐景虚笑笑,扭头看向殷怜生,没头没脑地问道:“怜生,你觉得鬼王如何?”
唐景虚突然抛给自己这么个问题,殷怜生心里不免有些困惑,顿了顿,平静地回视唐景虚,说道:“听闻鬼王现世之际曾引起四界恐慌,但他随后便入了鬼堡了无痕迹,再后来虽偶有现身,可每一次也都只是在外界一晃而过,并无所作为。且徒儿与鬼王素昧平生,暂无看法。”
沉默着听完殷怜生的话,唐景虚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眯起眼,视线再次落到黑漆漆的鬼堡上层,在下层歌舞升平的喧闹中,那里的死寂显得尤其突出,看在唐景虚眼中,甚至隐隐染上了浓浓的孤寂与萧条。
他现世之际,确实曾引起四界恐慌不假,可那时他明明只夺了个鬼王的称号,其它的什么都没做,然而……偏生在那些神官眼中,他只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于是,在没由来的恐慌过后,那些所谓正义的天界神官们就自顾自地给他戴上了一顶终将祸害苍生的高帽,这不可不谓是……可笑至极……
思及此处,唐景虚轻轻叹了声气,就算……那人真要做些什么,他唐景虚又该站在什么立场拦着呢?可是,终归还是拦了,一见面,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就拦了……
理由?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到时候撞上了,他会不会懒得开口,一剑就捅过来,毕竟……是自己欠了太多。
听到向来没心没肺的唐景虚竟破天荒地一连叹了三声气,还一声重过一声,殷怜生心下讶然,面上不动声色,静静地等他开口。
半晌,唐景虚才终于收回了心思,冲应离大声喊道:“小三,别吃了,要潜入鬼堡啦!那玩意儿味道重,快丢了!”
话音未落,众人就被巡街的一队鬼差举着长矛团团围住了,只见为首的是一名断了右手臂的鬼差,他左手摁在腰侧的刀柄上,目光在殷怜生与应离脸上扫过,并未注意到趁机藏进殷怜生衣领间的唐景虚,面露狠戾之色,厉声呵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扬言潜入鬼堡?”
猜测残留的尸臭味还未散尽,很好地掩盖了身上活人的气息,并成功骗过了这些鬼差,殷怜生镇定自若地扫了眼终于吃完臭豆腐正抹嘴的应离,对鬼差尽可能平和地说道:“扬言潜入鬼堡的并非我们二人,鬼差大人认错了。”
在鬼城这样的地方任职,身上带着的暴戾绝不会少,对于殷怜生的话,那名断臂鬼差显然不信,径直抽出佩刀,二话不说就架在了殷怜生的脖子上,口中呵斥声愈发严厉:“大胆!还敢口出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