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米尔想将被分散的王权从世家手中拿回来,北溟国内的贵族垄断知识、土地和财富,以至于朝中无庶民。
列国环伺,仅依靠不足总人口十分之一的贵族,北溟的政体迟早会分崩瓦解。
北溟国内有将近五分之一的人口是被俘的异族人,这些人沦为奴隶,另外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的人口被称为乐目人,他们为贵族耕种土地,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口为穆事人,他们被允许从商,接受教育。
有些穆事人就职于贵族府中,被贵族赏识则有可能获得贵族身份。
贵族亦分三六九等,大量的土地、财富和知识,集中在极少部分人手中。
竹青炽向赛米尔提出编户及均购并行土地法,即普查人口落户,土地按照用途分为甲乙丙丁地,甲地允许用作任何用途,乙地允许建造住宅和商铺,丙地允许放牧和耕种,丁地为山泽林地,允许渔猎。
丁丙之地按照每户的人口及地理位置分配,甲地允许贵族重金购买,贵族雇佣他人负责丙地需支付国家规定数量的金银币,不愿支付则可对外出售土地,价格由国家规定,乙地价高者得。
看似给了贵族特权,实际上是要将土地和一部分财富由贵族手中拿回来。
国家出售土地所得的部分金银币用以建造国学,聘请教授,将对每个贵族进行考核,优胜劣汰,未能通过考核的贵族将失去原先到一定年纪就能获得家中传承的官位。
国学分科小班教学,所有人种都可以接受教育,但限制名额。
新法推行困难重重,甚至以有偏激的贵族试图行刺他,希望以此来阻止新法推行。
赛米尔还记得那日在朝堂之上,扎菲尔与百官对辩,他有匡扶社稷之才,所作所为,足以名留青史,可他心中没有情爱,他为何断情绝爱。
赛米尔开始害怕,害怕哪天睁开眼睛,竹青炽就只剩下一个名字写在史册上。
赛米尔想要天下尽在掌握,竹青炽让一切都照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只是人心不足,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只要赛米尔信任他,刀山火海,他都愿意去,赛米尔不吝啬给竹青炽任何官位、爵位,甚至有些讨他欢心的意思,对赛米尔来说,这无疑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身后没有家族,没有子嗣,没有党羽,他所得的一切,在死后都将化为乌有,赛米尔只需要他绝对忠诚。
赛米尔甚至想占有他的一切,不止是忠诚,他身上美好的一切,赛米尔都想拥有。
竹青炽又一次得胜归来,赛米尔在宫中设宴为他庆贺,只有他与赛米尔两个人的庆功宴。
赛米尔已然有些脱离群臣的意思,竹青炽意识到这很危险,一国之君,不能只听一臣之言,有失公允,于国不利:“陛下,高树靡阴,独木不林,臣可以独,君不能孤。”
赛米尔执壶自饮,有些兴意阑珊,原本还以为他会高兴。
可赛米尔也明白,他必须任用一些大臣,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才能瓦解世家大族之间串通一气的局势,竹青炽只能推波助澜,替他受人指骂,其余的,必须由别的贵族来做:“扎菲尔,你的心是铁焊的吗。”
赛米尔将自己觉得最好的给他,不问他的意愿,是否就像他执意把沈缙云圈在京城一般:“陛下,你我只能是君臣。”
赛米尔满不在乎的笑道:“若我不愿只做君臣呢?”赛米尔断定,竹青炽不会因此离开他,故而有些肆无忌惮,他可以给竹青炽想要的一切,那他有点的过分要求又怎样,没有什么是得来不用费工夫的。
而竹青炽选择逃避:“陛下,你醉了。”
“扎菲尔,你知道吗,每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想与你翻云覆雨。”赛米尔喜欢在言语上占他的便宜,因为动手打不过他。
竹青炽垂着眼睑并不理会他,赛米尔一旦耍起无赖,最好是不要去理会,否则只会愈演愈烈。
赛米尔笑道:“回答我,你这算恃宠而骄,扎菲尔。”
竹青炽只觉一阵头疼,赛米尔却心情大好,想一出是一出:“扎菲尔,你脸上沾了东西。”
竹青炽知道他向来花样百出,并不着急动手,先问道:“沾在哪里。”
赛米尔伸手指指嘴角,竹青炽这才伸手去摸,赛米尔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我骗你的,在脸颊上。”
竹青炽又伸手去摸脸颊,赛米尔几乎快憋不出笑了:“不对,在鼻子上。”
竹青炽自觉受骗,不再听信赛米尔的话,赛米尔这才收了笑:“说真的,我拿给你看。”
说着探身过去,跟他挨的极近,指腹扫过他的鼻尖,附身印上一吻,心满意足的坐了回去。
蛮不讲理,荒唐幼稚,竹青炽觉得用这八个字来形容此刻的赛米尔无比适宜,却也不见得,有多抗拒,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32章 武曲(七)
赛米尔偷得一日闲,只可惜他新任的军司马忙得很。
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凡赛米尔得了空闲,就只想待在一眼能看见竹青炽的地方,可惜军司马今日不想有人打扰他。
赛米尔只得闲坐书房,翻看伊本从汴国带入宫中的戏本,看到一句题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倒是佳句,却说这出《牡丹亭》缠绵过头,也只能写在戏本里,赛米尔兴意阑珊的问侍者:“军司马可是忙完了?”
这才不到半个时辰,陛下已然坐不住了,军司马哪有这么快就忙完的,侍者不敢明言,只得说:“陛下,这一时半会的,司马只怕不得空。”
朝政,朝政,他心中只有朝政。
赛米尔也只能用朝政绑着他,汴国有句话老说的好:“先投其所好,后得制其命。”
赛米尔无奈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跟朕去一趟司马台吧。”
竹青炽正好有要事需与赛米尔商议,两人于途中相遇。
北风牵袖,他的军司马已裹上厚厚的冬衣,眼中映着天地间最为清明的雪色,赛米尔走上前去,不禁带了笑意:“军司马是要去寻朕?”
竹青炽手中拿着一封加急的文书,行色匆匆,见他走来,这才缓下脚步:“有些事要与陛下商议,连日降雪,岭南官道叫雪埋了…”
赛米尔抬手拂落竹青炽肩上的积雪,接来宫人手中的纸伞,在雪中撑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出来怎不打伞,回台里说吧。”
情深脉脉,自有柔情千种。
竹青炽伸手扶正纸伞,笑叹:“陛下,下次换把大一点的伞。”
赛米尔与竹青炽并肩站在城楼上,新法推行的第三年,竹青炽提议废除种姓制,这无疑是一味重药,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便是岁月之神如此优待他,他也已经三十七岁了,连眼角都有了细纹,刀剑无眼,若他有半点差池…:“扎菲尔,昨夜又有人行刺你,对不对。”
行刺对竹青炽而言已然成了家常便饭,好在他还没觉得力不从心:“无碍。”
赛米尔定定的看着他:“可朕不放心。”
竹青炽避开他灼灼的视线,纵目远望,这七年,北溟国都变化得太快,已非是昔日的北溟:“陛下是觉得臣老了吗。”
就算只能看着他,得不到回应,赛米尔也决不却步:“朕只是觉得,一个人睡不安心。”
竹青炽:“王后王妃日夜都盼着陛下。”
赛米尔如实说道:“可她们护不了朕。”
竹青炽的双目仿若古井无波,固守成规:“陛下想说什么。”
赛米尔:“你进宫陪朕。”
竹青炽:“内宫之地臣不便涉足。”
赛米尔的语气显然不容商榷:“那朕搬到你府上去住。”
竹青炽一声叹息,万分无奈:“陛下…”
“要么你入宫。”装聋作哑这么多年还不够吗,赛米尔不想再等下去了,等这块顽石开出花来,沧海都该变作桑田。
也不知竹青炽是不是妥协了:“罢了。”
是,他叫竹青炽入宫,可没让竹青炽替宫中的卫卫守殿门,赛米尔险些叫他气的吐血,白日在朝里当差,晚上到他殿门口来当差,真当自个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吗。
赛米尔在殿中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折子越批越心烦意乱,将笔一丢,喝声道:“扎菲尔!进来。”
竹青炽从外进来,一身轻甲,倒真像是来当差的,还是那张一元银币的臭脸,问他:“陛下有什么事。”
“更衣就寝,朕明日还要早朝。”不习惯就慢慢习惯。
赛米尔见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起身问他:“怎么,要朕替你更衣吗。”
竹青炽:“臣不敢。”
赛米尔这些年脾气见长,脱下外袍披上衣架,上床躺下,掖好被子,见竹青炽还杵在那里,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不敢还愣着做什么,怕朕吃了你吗,上床。”
竹青炽叹了口气,倒不是怕他做什么,再过五年赛米尔也打不过他,只是不知是否该一味忍让。
想了又想,到底是搁剑解甲,合衣平躺在外侧。
在北溟以背对国主是为不敬,赛米尔还能不知道竹青炽在想什么,恨不得给律法添上一条军司马上床离国主三尺远是为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