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阮年突然便勾唇道:“偷听人谈话可并不讨人喜欢。”
“我无需讨你喜欢。”乌狄沉吟道,“只是刚好听见你说的那几句话罢了。”
“既然沈烟离希望我以为她醉了,那我便当她醉了。许多事情心中清楚得很,却并不需要点破。”阮年轻笑着道,“我和她相处五年,其余的事情我知晓得不多,唯独她的酒量,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那厨房中的两名女子,同以往我见过的人都不相同,应当也不是时常做饭之人。再听见那的话之后,我便非常确定是沈烟离让她们留在厨房等我过去。”
沈烟离永远不会醉。
她说过,可是她忘了。
也许不是忘了,而是故意想让自己忘了罢。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阮年问道:“那其中究竟有甚么?”
乌狄对于阮年问出这个问题并不奇怪,只是淡淡地开口道:“先前我对你所说的,并未掺假。我如她五年前所说的那样,前来寻死罢了。”
“五年前所愿?”阮年喃喃道,“五年前?”
“就在我醒过来不久之际,沈烟离突然寻到我。”乌狄语气冷淡道,“她说,有朝一日我会后悔存活于世间。那时她便笑着对我说,只要我开口,她便会如我所愿的让我死。”乌狄顿了顿,继而眼神暗淡:“那时候我觉得荒谬极了,认为她是个疯子外,还狠狠地骂了她。虽然我忘了一切,但我还是害怕死亡。后来她说她叫沈烟离,也很是奇怪地告诉我,我终有一日会前来求她,求她杀了我。”
“你为何不自己动手,而是前来想让沈烟离杀了你?”
这也是阮年觉得最为奇怪之处。
乌狄确实没有甚么想要活下去的*。
“我不能死在自己的剑下。”乌狄轻轻地将手覆在了满是黑布的脸颊之上,说完这句话后,便突然解开了脸上紧紧缠绕着的黑布,“那是我同她说好的。”
许是很久不见日光的缘故,乌狄的脸颊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薄唇紧紧抿着,虽是虚弱的模样,五官却仍旧给人一种冷剑的锋锐之感。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却又好似被甚么抽空了内外,让阮年产生了一种在下一刻她便要摔倒在地的错觉。
乌狄侧了侧头,眼中的光芒暗淡:“方才我那么说…”
“不能理解。”阮年轻声打断她的话,“你此番前来寻死,可考虑过她的感受?明明昨日还在身旁之人,醒过来…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了。不管怎么祈求,怎么流泪,怎么懊悔,都再也寻不回来。虽然人按照自己的意志来选择生死确实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事,可是这种事前提是不要伤害任何一个在乎你的人。”
乌狄对那人,也就像念安对阮年那般,毫无顾忌的伤害。
乌狄的脸色没有甚么变化,面无表情地望了阮年一阵后,竟微微地笑了起来:“我的脸上并无伤痕,生得也是不美不丑。但你可知我为甚么蒙着黑布?”
“不知。”阮年瞧着乌狄的笑脸,却觉得有些别扭,皱了皱眉又道:“也猜不到。”
“还没想便说猜不到。”乌狄笑容淡淡,却又颇为无奈,“这可真不是一句甚么动听的话。”
“你会问我不就是因为笃定我猜不到吗?”阮年丝毫未为乌狄的话所动,轻声叹道:“也只有我猜不到,你才好继续。”
日头微沉,薄凉的微光落在了乌狄的肩头。她唇边的笑容勾着这抹淡光,生生地冲淡了些许冷锐,显得柔软起来。
“我见不得光。”乌狄想要触碰自己的面颊,指尖却在离面颊一寸远的时候,轻轻地顿住了指尖。见阮年眼神疑惑,又轻笑着道:“也许在五年前我真的死了罢,醒过来的半年之后我便发现我的身子情况竟渐渐恶化起来,从先前见光难受到最后受不得光,只要被日头一晒,我的每一寸肌肤都会犹如火燎般烧起来。若是此时再用手指去触碰,皮肉都会产生被针扎的刺痛之感。除此之外,我的身体也正自内往外的慢慢腐化,身子瘦了许多,也会常常随着呕血而抽疼。”
仿佛是怕阮年不信似的,乌狄在话音刚落之时,指尖便轻轻触上了苍白的脸颊。
阮年瞳孔微缩。
乌狄指尖轻轻按着的肌肤愈来愈红,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从中滚落出的鲜血带着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味道。
时隔五年,阮年再次闻到了令她最为厌恶的血味。
乌狄的血顺着手指的弧度下滑,自掌心滴落,消融于黑衣之间。
“你觉得我这么活着,她会开心吗?”乌狄惨淡地微笑道,“我活着,她便生不如死,与其相比。还不如我死了,留个念想让她在时光渐渐中解脱。”
阮年喉咙干涩,甚么话也说不出。
“我马上便要死了。但我唯独不想让她看见我死去的模样。”乌狄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犹如闪光,灿烂夺目得恍若太阳,几欲将阮年的眼睛灼燃,“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在她熟睡之际偷偷离开。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所有的痛苦,我背便好。”
阮年只觉得心里酸涩难耐。乌狄的这番话让阮年觉得有甚么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格外的难受起来。
阮年的耳边嘈杂,心中溢出的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乌狄所说最后的一句话。
所有的痛苦与怨恨,我背便好。
这句话顺着心间渐渐攀爬,绕进了阮年一片空白的脑中。地面冰凉,阮年脑部也像被冰针刺穿。这股寒意随着刺骨的疼痛渐渐蔓延到了全身,压的阮年透不过气,更动弹不得。
面前的景物随着眼中的液体浮浮沉沉,逐渐变得花白起来。
阮年颤着手,慢慢地揉着眼睛抬起眸。
却还是甚么也看不清。
第四十八章 黑暗
“阮…?”乌狄的嗓音有些颤抖,吐出来的词句也显得分外的模糊遥远。阮年一时间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叫阮姑娘,还是在喊阮年。努力地撑起身子,阮年将背部轻轻倚在了回廊侧边的木栏之上。
头昏脑胀间,阮年看不清乌狄的面上的表情。在阮年努力睁大眼睛喘息之间,隐隐约约看见乌狄伸出了手,轻轻地捉住了她的胳膊。
乌狄的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寒冷。
反而与之恰恰相反。
她的手心的温度透过阮年薄薄的白衫,裹上了肌肤,炙热得分外骇人。
乌狄病得很严重。
在这一刻,阮年也终于相信了乌狄先前所说的一切。
但现在让阮年最为在意的并不是乌狄话语间的真假,而是她最后说的那段话。因为这段话让阮年瞬间便记起了念安五年前的不辞而别。若乌狄所言若真是念安离开的原因。
那么…
这个可怕的可能让阮年的身体颤得更厉害了,缩了一下肩膀,继而哆嗦着抬起手摸摸额头,这才才发觉额上的发丝早已被冷汗浸透。
乌狄的炙热的手顺着手肘往下,猛地便握住了阮年的手脉。
阮年的神志早已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和心慌折腾得浑浑沌沌,双目失神地望着乌狄扣在脉搏上的手,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脑中乱糟糟的一片,乌狄的脸在眼前不断的裂开,再不断的粘合在一起。一时间辨不清哪张才是乌狄真正的脸。
这时候的阮年,终于回想起了念安在离去之前不对劲的一幕一幕。
念安淋雨之后苍白的脸颊和颤抖的身子。不经意抹唇之后,空气中散着的浓郁血腥味,脖颈后刺青的眼睛愈来愈红,还有…还有沈烟离和她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
阮年的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微笑,透明得仿佛在下一瞬便要消散在空气中,旋即,她低低的,含糊不清地哑着嗓子道:“我讨厌骗子。”
乌狄的眸色清冷地望着阮年,将指尖微微往下压,半晌过后猛然地顿住,随后便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缩回了手。
阮年轻咳了一声,喉咙里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将她的嗓音堵得好似哽咽:“可她骗我。”
乌狄没有甚么反应,只是望着阮年的眸子却随着她接下来的话浮现出了浓浓的凄色。
“我想讨厌她。”阮年的眼圈红得吓人,在眨眼间落下了两行清泪,她望着乌狄,面上又哭又笑:“但我又舍不得。”
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
阮年垂下头咬紧了牙,想抑制住喉咙深处不断溢出的抽噎声。思绪混乱,撑着身子的手臂骤然一酸,阮年痛苦地低吟了一声,便凝住了身子一动不动。
关于念安的回忆蜂拥而至,阮年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神志不清地抱着头部,反复地呢喃着甚么。
记忆中那个白衣清绝的女子,会不会在夜露深重之时,攥着苍白的指尖,皱着无法抚平的眉梢,咬着唇角蜷缩着身子痛苦地低吟。
阮年只要想到这般情景,便觉得每一寸肌肤下的血肉都插上了冰冷钢刀,混着冷意的疼痛蔓延,落下无穷无尽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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