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白气得脸都歪了,一时半会竟说不出话来,怒不可遏的说了句:“你带上翰林院的名声,学士大人都发脾气了,叫我们编修如何自处!今日我非砸了这牌子不可!”说着挽起袖子,就要去砸那牌子,微生当然不能让他得逞,挡在他面前:“编修大人好不讲道理,怎能随便砸人招牌?”
“今天就要砸了怎么了!”杨知白怒气冲冲,猛地撞了过去,微生倒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会突然来这一出,被撞歪了一下,一下子给了杨知白机会,他几步冲到牌子面前,举起牌子就要往地上砸。微生飞扑上去抓住牌子:“拿来!”
“小人走开!”
“谁是小人,你才是小人,你全家都是小人!”两人争夺牌子,互有忌惮,微生怕自己一个用力把编修打残了,杨知白也怕他急怒之下把自己打残了,只在牌子上发力。争来抢去,杨知白渐渐被牌子上的字迹吸引:“咦,这字不错……”
“拿来!”微生一使劲,牌子失而复得,哈哈哈大笑着举着牌子狂奔上楼,“斗山,我拿回来了!”
苍斗山出门,当即黑了脸:“几岁了啊你,怎么跟小孩儿一样。”
“是他要砸我们牌子!”
苍斗山压低声音:“你跟编修置什么小脾气呢,人能跟牌子重要吗?!牌子没了可以再写,把编修气走了,我们靠什么做煎饼生意?”
微生觉得他说的有理,但就是舍不得牌子:“这是你写的呢!”
苍斗山闭上嘴,绕过他噔噔下楼,走到杨知白面前,带着歉意的微笑道:“编修大人快快起来,他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杨知白爬起来激动地抓着他胳膊:“那字是你写的?”
苍斗山愣了愣:“是,怎么了?”
杨知白击掌赞叹:“好字啊!你可还有其他作品?且让我看一看如何?”
苍斗山定了定神,笑道:“当然可以。”
微生拄着牌子眼睁睁看他们谈笑风生地进了书房,心里头憋着一股气,看看手上的牌子,坚定想法:供起来!
第36章 哼唧
杨知白走进书房,四下瞅了瞅,书房没有太多的书,仅一张长案,摆着些笔墨纸砚。看似简陋,然而他仔细一看,那长案是老黄花梨打造,转角包浆圆润,木上鬼脸花纹清晰,显然年份不浅,相当值钱。案上几样文玩,最惹眼的是一个古血珀圆雕,造型奇异,小巧玲珑,看成色和圆润婉转的刀工怕是值得他两个月的银晌。再看墨砚,笔洗,镇纸,笔架山,样样精美,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
卖煎饼这么赚钱?他心里直犯嘀咕,随即想起他们是从文缙郡来的,文缙郡富裕,想想也算正常。只是这经历过富贵之人,竟然还能低下身段去卖煎饼,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我书法有点功底,平日只是写着好玩。既然你要看,那我便正正经经写一幅好的。”苍斗山言语谦和,“写出来了,编修大人莫要笑我。”
杨知白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苍斗山提笔蘸墨,凝神聚气,轻轻念叨:“写什么好呢?”
杨知白说了一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苍斗山一怔,摇头浅笑:“怎能这么说,这个不好。”思忖片刻,写下“垂绥饮清露,流响”。纸太小,剩下三个字写不下了,他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说:“写坏了,光看字也没毛病吧?”
“没事没事。”杨知白拿过来捧着看了一会。苍斗山写的书法笔画细瘦,瘦而不失筋骨气节,有草书的风范,又不像草书那样难以辨认,摇摆于草书与行书之间。整体形完气足,如高山之雪,凌于尘世,别具一格。他越看越爱不释手,厚着脸皮道:“送我怎么样?”
苍斗山道:“可是可以,不过这没写完的,私下看看就好,勿要传给他人。”
杨知白点头如鸡琢米:“一定!一定!”抱着纸快速回到自己房间,摊开来摹写,一写便皱起了眉头。
字不是正楷,很难完全摹写笔迹。且一笔一画多有侧锋连笔,牵丝虚实相济,摹写起来就更难了。杨知白揣摩了半天,慎重下笔,一写写了个四不像,看得他自己都觉得丑,团吧团吧扔掉,再写,写了还不满意,再写。
……
“哎呦老杨,这是咋滴了?”
杨知白眼底隐隐发青,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昨天没睡好。”
乐正英看看他,嘴角一扬:“你手怎么回事?墨还没洗干净呢。”
“等下再说吧。”他有气无力地坐下来,打着呵欠看了一会公文,提笔写诰敕,写着写着就觉得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字形游走于正楷与行书之间,活脱脱一个四不像。他心浮气躁地把笔一扔,晓得自己摹写了一夜的字,一时还没从那个状态摆脱出来。深呼吸,甩手,掐虎口,拉指头,咔咔作响。筋骨酥麻,再写,好多了。
字好了,然而写出来的诰敕并不能让他满意,仿佛熬了一夜,思维都变钝了。他暴躁地扔了纸,叫:“乐正兄!”
“咋了兄弟?”
“帮我写一下。”他把那封公文扔给乐正英,直接趴桌上了,一脸生无可恋。
乐正英挑着眉,坏笑:“一夜没睡就丧成这样,老杨你身体不行了啊,晚上要多多休息才是。”
杨知白给了他一个白眼:“想歪到哪里去了,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至少现在很像。”乐正英拿着公文略略扫了一眼,“行,我帮你看着,你休息下。记得你还欠我三个煎饼,明天不给我就打死你。”
“哦……”杨知白拖长了声音,闭上眼睛打盹。盹着盹着,梦到自己当上了一方太守,坐在堂上发号施令,出行鸣锣开道,百姓在两边欢呼青天大老爷,梦做的正美着呢。忽然头顶青天一个霹雳炸响,声音大得出奇,四方震动。
“老杨快起来,学士大人来了!”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周围同僚都在低头干活,严肃认真。他揉了揉眼,桌上垫的宣纸湿了好大一块,赶紧团吧扔了,提起笔来思维一片混沌:我要干嘛?写什么东西?哦我要写诰敕!拿了份公文看了看,提起笔来,蘸饱了墨的毛笔立马滴下一个大墨团,把一叠纸都浸透了。
真是越忙越出错,杨知白慌得手足无措。乐正英低声喊了句:“老杨!”弯腰把他代写的诰敕从桌底下伸了过来,杨知白拿过来摊在桌上,此时学士离他不过十几步。
拿到诰敕,他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纸上工工整整密密麻麻的字,真好!他换了支笔蘸了些墨,装模作样在诰敕文末添字,不自觉地写了一个“绥”字,定睛一看,竟与他熬夜临摹的苍斗山的字迹有个八分像。大喜过望,不由得喊道:“可算是写出来了!”
“哦,杨兄写出什么大作了?”学士踱着方步慢吞吞走过来,杨知白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看看自己添的字,咬咬牙站起来道:“下官昨夜摹写字帖,一直不得要领,今日忽然心有灵犀写了出来,故此高兴得喊了声,只是污了刚写好的诰敕,望大人恕罪。”
学士听了,温和地笑笑:“得了什么好字帖?也让本官见识见识。”
杨知白道:“原帖下官答应过别人,不可以给他人看,这里有我刚刚写好的,摹仿了原帖八分笔意,还请大人鉴赏。”
学士接过他的诰敕,一眼看到文末的“绥”,花白眉毛缓缓挑起,说了一句:“太随便。”
杨知白心一紧,学士又慢吞吞道:“有意思,有风格,难得,可看。”
杨知白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学士放下诰敕,温温和和地说:“白天还是以公务本职为重。”
杨知白低头:“下官受教。”
学士踱着方步缓缓走过去,杨知白坐下来,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神智也彻底清醒了。乐正英待学士走远,背后戳戳他后背:“兄弟,写了啥,快给我看看。”
杨知白把诰敕给他,乐正英看了半天,左手凌空划了几笔,噫了一声,感觉颇为棘手:“学士大人说得不错,很有意思。”
“个人风格太强烈,不拟古风,旁人想摹仿,很难。”乐正英把诰敕还他,“你从哪淘来的帖子?我也去看看。”
杨知白踌躇:“这个难办啊……”
“知道你不能随便给别人看,带我去见见写帖子的人还不行吗?”乐正英耍起了无赖,“你还欠我的煎饼!”
“好好,下班了带你去看。”杨知白猛然想起除了帖子,苍斗山写的不是还有那个牌子吗?带他去看那个木牌子,顺便还了乐正英的煎饼,还不违反向苍斗山的承诺,一石三鸟。
下午下班,他领着乐正英乐呵呵到了小楼门口,铺面一股油香,乐正英刚好饿了,眼睛都在放光:“香!肯定好吃!”腾的下了马车,直奔煎饼摊子:“老板这个煎饼怎么卖?”
“四种,一文钱三个,一文钱四个,一文钱一个,这个也一样。”
“一样来一个。”乐正英掏袖子,微生一听愣住了,他数学不好,心算了半天没算出个结果,幸好乐正英自己摆出了三文钱,“三文钱,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