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答非所问,“你把车夫弄走了,何人赶车呢?”
“先生觉得我如何?”
这人行事真是琢磨不透,若我是常人,可不就会怀疑他无事献殷勤?哎,然而本君落魄小仙一枚,无甚可图。
说不定,这人是真的欣赏慕先生呢。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凡间种种,皆为虚妄,飘雨云烟,过眼即忘……即忘。
默念几遍后,我审视面前赶车的杜湲,心想,清渠变成了杜湲,享一世安宁富贵。我慕乐却成了元君,逍遥行走六界。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梦中所生,做不得真?
“半晌过去了,慕先生一言不发,是生杜某的气?”
“那倒没有,初觉惊讶,现在,仍只是惊讶,杜公子不为我解惑吗?”
“没有生气就好。”
这话听得有些别扭,倒像是在安慰女子……
我偏头看向郁郁青青的郊野,暗想这杜湲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若不是性子差别太大,我几乎要怀疑他就是清渠了。
却听见杜湲说:“慕先生想要从我这解惑?是否舍近求远了呢?”
“你的意思是?”
“我乃巴蜀杜氏,杜湲,字清渠。”
“你说,你就是清渠?”
“怪不得,那人……你全忘了。”
梦境和记忆开始在我的脑海里交替呈现。
我想起我是一清观的慕乐,偶有小酌。我偏爱乐曲,好谱谐章,一朝飞升。
微醺间,我身下是一片祥云,呈七彩。颠步走过虹桥,那儿仙之人兮列如麻,无缝仙衣自招摇。其间还有些垂髫总角,玲珑可爱,像三色陶彩做出的小人活了一般。不觉间,仙童引我至帝殿云霄。囫囵说了一通话便把我打发走了,直到我看见司乐府的匾额,才清醒过来。
没了仙童的引路,我顿感寸步难行。司乐府并非是丝竹管弦成堆,相反,那些宛若天成的乐器个个被缩小嵌于两侧的玉壁中。
再往前走,不像是馆藏之处,到像是私宅。只是假山怪石、碧池红莲之类的景象太过完美,无可挑剔得像是画景,而非实物。
就在这时,我终于见着了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仙人。
“你是新来的散仙?”仙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像是比我还年轻,我知道仙人有驻颜之术,不过能悟得仙道的都早已看透红颜枯骨,对维持青颜兴致缺缺。这位倒是个例外了。
发觉自己一直盯着仙人看,我有些害臊,连忙自报家门:“慕乐,倾慕的慕,乐曲的乐,我字谐章,江城人士。忽到仙京,不甚惶恐。”
“不必惶恐,我名辰均,是司乐府的司乐,以后,你便是我司乐府的人了。”
司乐府是座不折不扣的闲府,除开千年一次的天帝天后寿诞、一千五百年一次论道雅会便无活可干了。恰巧在我飞升前这些盛会刚过完,轮空之际,我每日要做的就是和仙友们打开玉壁检查各路仙家所献乐器,校对数目并做笔录,再小心翼翼合上玉壁。
就这样过了一百年,我终于能感悟到灵力所在了。
有一天,辰均交给我一件宝器。
“上君,这个好像不是府里的乐器啊。”
“你说得对,这个并不是乐器,它叫谱梦鉴,与你有缘,我赠与你,拿去,须得好好修炼。”
“多谢上君。”
诶?这上面有篆字,似曾相识。
☆、有匪君子,娓娓道来
“我梦见的,是不是真的?”记忆中辰均的一言一行肯定做不得假。如果梦是真的,我明明死亡,一清观也已烧毁,我不可能在那里飞升。
是我逍遥惯了,竟然忘了平静太久的水面终有一日也会被打破,而杜湲就是这颗石子。
我看着杜湲,谨慎道:“本君跻身天界数百年,今日才知这诸多谜团。”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前事忘了也就忘了,你不就在我眼前吗。慕乐,我可能只能送你到这了,欲知详情,何不亲自去问问他?”
这时我才注意到辰均的祥云正向我们靠近,他面无表情,指了指云,道:“上来。”
第一次听到辰均用生硬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微怔,待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凭借习惯踏上了云。
我不禁想,自打我飞升,辰均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摆过一次上君的威严。反而经常馈赠物什、指点修炼,甚至为我向天帝讨了一座府邸。细思恐极,辰均的确是对我百般纵容……哪个府的仙官能天天踩上君的云还和他到处游玩的。
“你越发喜欢走神了。”辰均的心情突然由阴转晴,冲我笑了笑。
我莫名感到一阵心虚,辰均对我这般好,我却还怀疑他。
“是啊,可能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我正想用手擦眼睛,辰均又一次把帕子放在我眼前。
我拿过帕子,也禁不住笑了。
反顾时才发现杜湲连带着驴车都不见了。
―――――――――――――
辰均驾云,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而我端立其上,从来也没有任何不适,有时我突发异想:说不定我这上上世便是一只鸿鹄。至于为何不是其他飞禽,因为“鸿鹄之志”嘛。
辰均轻车熟路地停在竹屋前,看着我那可以说是十分简陋的住所,眼神中有几分嫌弃。
“住在这儿,真是委屈你了。”
“哪有哪有。”
辰均是天帝的亲弟,真身是尾龙。龙族惯喜铺张奢靡,就如天帝。辰均虽素雅了些,但司乐府中也是无处不精致。一见我这劣质的竹制小屋,自然不喜。
“你若喜欢竹屋,改日我正要去南海寻些琼露,顺便给你捎些紫斑灵竹过来。”
“不必大费周章了,平日我就栖在那颗梧桐上――”呃,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下辰均更加嫌弃了吧。
“梧桐?呵,我倒是忘了,”辰均居然没有太惊讶,只是说,“鸟儿也不总是待在树上的,身所安居之处,不可不用心。”
“上君,谱梦鉴的事你知道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真名叫了几百年,怎么今天就改口了?”
“直呼上君名讳,上君难道不会厌恶吗?”
“天庭能称上君的虽不多,到也有那么几个,而辰均独此一个,你唤我上君,我怎知你唤的是我。”
“那,辰均上君?”
“你不嫌拗口,我还嫌难听呢!记住,叫我辰均。”
我促狭一笑,道:“那,辰均要不要跟我说说谱梦鉴的事呢?”
“噢,我以为你能琢磨出来,才没跟你说,”辰均淡然道,“其实很简单,默念上面的字即可。”
“哎,可惜了我慕乐这头笨驴,脑袋硬是没转过弯。”
“哪有自贬为驴的,往后不可如此。”
“那乌鸦?我觉得自己霉运连连。”
“更不可!你可是――”辰均似乎有些生气,“别说了,进屋打扫。”
“无需啊,我也不常住……”我心想,难道辰均有极度洁癖,连一点灰都能扎他的眼?
“那我呢?”
啊?
你什么?
你要在这儿住?
你要和我一起住!?
入定时分,本是凡间大会周公的好时候,我却望着窗外的梧桐发呆。
在床上真的难以入眠啊,还不如在树上。更何况辰均就在两丈远处。
这人怎的这么能睡?
辰均的容貌不似天帝,天帝留着长长的胡须,倒八眉,着金袍,不怒自威。辰均却眉目清秀,头顶银冠,一袭白衣,端的是芝兰玉树。
所以,辰均是一只小白龙?我理智地臆测了一番。
“睡不着?”不知何时,辰均翻身坐了起来。
“呃,是啊。”我无辜地点点头。
“那我慢慢跟你说谱梦鉴的事,可以吗?”
“好啊。”
―――――――――――――
从前,巴蜀荆楚一带多的是了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有些神仙嫌天上无趣了,便好到这些地方游玩,他们也没有故意布下结界,偶有凡人看见了,直呼“蜃楼”“鬼市”。
神仙们不喜被凡人打扰,便放了些凶兽守在山头,来把凡人阻隔在外。
一时间,巴蜀荆楚人烟更少。
当时巴蜀一带是杜氏在镇守,荆楚则是沐氏在巡查。
两家联手将神仙们告上天庭,最后经天帝调停,将这些神仙贬去凡间,让他们好好体恤凡情,这便是巡察使一职的由来……
这谱梦鉴汇集了凡间百千年的凡情近乎生了灵智。
“慕乐,你在听吗?”
“嗯,你说什么巡察使?没听清,不想听,唔――睡啦。”
“哎。”恍惚间仿佛听到辰均的叹息。
―――――――――――――
真是奇怪,明明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眠,听了辰均的话却接连睡了四个时辰。
我抬头,瞧见辰均盯着一对黑眼圈。
“你眼睛怎么了?”
辰均挥挥手,道:“无事。”
“我记得你昨天讲到巡察使――然后呢,呃,我睡着了。”
“没事,以后慢慢讲与你,”辰均无奈道,“你最近嗜睡、灵力不支,是吗?”
“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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