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敛漠然地垂下眼帘,对着杯子轻轻地吹了口气,留给他一张冷淡的俊脸:“哦,不听。”
沈梧:“……”这就是在胡搅蛮缠吧!
他于是不吭声了,学着周敛的样子,一脸冷漠地垂首饮茶。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敛问:“沈郎君为何不说话?”
这时候他仿佛已经把片刻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说话时微微倾过身来,目光流转,定定地落在他脸上,居然还真有点疑惑的意思。
沈梧内心毫无波动,暗想,看把你能的。
他多有骨气一个人,哪能因为周敛主动说句话就心软,当下便眉目不惊道:“沈某无话可说。”
周敛眉心一蹙,又很快舒展开,语气比他更淡然:“周某有话要跟沈郎君说。”
沈梧到了嘴边的一句“哦,不听”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随即又猛地反应过来,回味了一下这番对话,难以置信地想,他什么时候跟周敛一样幼稚了?
难道这毫不起眼的小小陋室还另有玄机,藏着一套降人心智的阵法吗?
他及时反思了一番,自认年近而立,且无论如何也不能同周敛这种幼稚鬼相提并论,遂大方稳重地微微颔首,改口道:“周兄请讲。”
周敛的神色随着他这一声“周兄”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随即恶人先告状道:“你都多大了?”
沈梧顺口道:“二十又七,怎么了?”
周敛一愣,微张的唇忽然闭上,渐渐又抿了起来,凝睇着沈梧的眼睛也看向了别处,半晌,沈梧才听见他轻轻地说:“二十七了啊。”
沈梧不太明白他这话里的黯然是为了什么,只能瞎接茬道:“才二十七。”
是啊,才二十七。
周敛不接话,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道:“起来罢。”
沈梧下意识地站起身,而后才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那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掌门师兄:“大师兄?”
周敛理了理襟袖处的褶皱,衣冠齐楚地往门外走去:“随我来。”
他步履雍容而轻缓,一手负在背后,朱明挎在劲瘦的腰间,宽大的衣袖则如水一般随着他的步调流动。
说不出的飘逸潇洒,十分有一门之主的气派。
沈梧由此判断,周敛一会儿可能要交代他的,约莫不是什么大事。
起码应该是不用动手的事。
尽管不太明白为何在危机四伏的当前,周敛还能,至少表面上,不关心“正事”,沈梧还是没怎么犹豫就跟上了他。
屋子外面,除了谶都一贯不见阳光的天空,没有丝毫异样。
洁净如洗的琉璃瓦在昏暗的天光下兀自泛着丝丝缕缕的光,像是经常有人打理的花木也在井然有序地开放。
如果不去看天空,不去想这只是一座空城,这一切看起来,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岁月静好”的意味。
又平静又安然。沈梧有一瞬间止不住地想,此处真有周敛说的那种阵法么?
周敛行至回廊边沿上便停了下来,背又挺直了些,回过头看着沈梧,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无端地让人觉得郑重:
“沈梧。”他唤出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你相信我么?”
周敛素来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倒不是天性害羞什么的,据沈梧揣测,多半是此人认为普通凡夫俗子不配知晓他的心中所想。
大多数时候,周敛的神色便如此刻一般,淡淡的,辨不出悲喜。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梧总觉得他此刻站在檐柱边上回眸凝望着他的样子,有一点难过。
他不假思索道:“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兮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5章 当年事
“那你待会,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听我的,好么?”
沈梧谨慎道:“容我考虑一二”
于是周敛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转头沿着曲径通幽的回廊走了下去。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沈梧一眼便将周遭景物收入眼底,他们似乎是到了公主府的后院,墙角处有一眼井,便如这府里的其他事物一样,它也是“活”的,井口冒着幽幽的凉气。
井边,则坐着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广袖飘飘的道袍,那衣裳乍一看是白色的,仔细一瞧却又会发现那白色分明只是因为布料本来的颜色褪得七七八八而形成的,边角线头上都隐约可见原来的颜色,配着其主人的苦瓜脸,无形中便散发着挡也挡不住的寒酸气。
沈梧的脚步猛地停住,惊得经年古井无波的心境瞬间起了惊涛骇浪,几乎要以为他是不小心踏入了什么幻境。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舒展了他天然忧郁严肃的眉眼,对沈梧露出了一个尽可能阔朗的笑容:“阿梧,许久不见。”
又说,“怎么瘦成了这副样子。”
沈梧把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全接住了,又掰开揉碎地细细品了品,没品出哪怕一丝不对劲之处。
这个人,当真是他那十来年没见过的前师父。
这一刻,沈梧终于得以切身体会到了那日在别梦城巷子口的海棠树下,周敛看到他若无其事的微笑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难以置信,欣喜,疑惑,如释重负都一拥而上,简直把他那颗早就不复鲜活的心煮成了一锅乱糟糟的粥,他一时竟品不出个具体的滋味来,只能怔怔地吐出两个字:
“师父?”而后又感觉到不对,纠正道,“长梧子前辈。”
此言一出,就见他那擅长煮粥的师父脸色变了变,沈梧心里一酸,自觉无颜面对他,正要别过眼,便听他道:“说起来倒也不是很久,方才为师才见过你。”
沈梧:???
等等,什么叫方才??
他心念电转,一瞬间就把这一天来遇到的人和事——主要还是事——都扒拉了一遍,最终停在了他被人推进那个假把式书房的那一幕。
那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角……
沈梧:“……”
长梧子见他想起来了,敏锐地察觉到小徒弟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很对劲,便很知趣地把矛头指向了周敛:“约礼,这几年,辛苦你了。”
他看着周敛一身华服贵气逼人容光焕发的模样,到底没能昧着良心把“你也瘦了”这句话说出口,便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周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点面子也不给地道:“跟你有什么干系?”
说罢便撇开头,直截了当地表明,他并不想跟他这个阔别十来年的师父叙旧。
长梧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话不是这样说…”
他在周敛这里吃了个瘪,直指周敛的矛头折了一半,又颤颤巍巍地转向沈梧:“阿梧长这么大了。”
沈梧激荡的心湖已平息了些许,先前乍然看到长梧子时的疑惑又涌上心头,问道:
“前辈怎会在此处?”
长梧子的话锋瞬间全折。
沈梧又问:“先前前辈又为何要推我?”
他直视着长梧子,眼底是专注而认真的微光,显然并不希望长梧子糊弄过去。
长梧子回避不能,遂只能跳过了第一个问题,支支吾吾道:“这,我不是看你在找你师兄么。”
此话一出,他仿佛也找到了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舌头一下子撸直了,理直气壮道,“为师不是想送你一程么!”
沈梧:“……”
还挺有道理的!
他慢慢皱起了眉,盯着长梧子,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可怕,这么多年,舒慎无数次说过,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尊容,平日看着还过得去,也就是脸色白了点,皱眉不语的时候,便会显得尤其阴沉。
结果长梧子被他看得愣了一下,道:“你这样子,怎么跟你师兄一个样?”
沈梧:“……”
周敛:“……”
不是,你在说什么?
用眼神逼供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沈梧面不改色地跳过了这一茬,松开了眉头,按捺着满腹心事,换了个说法,闲聊似的道:
“前辈来谶都,可是有事?”
长梧子并不上当凝视他片刻,点点头道:“有事。”
不待沈梧追问,他便一口回绝了沈梧未说出来的问题:“有什么事,我暂时不能同你们说。”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你二人速速离去罢。”
他一再回避,沈梧渐渐有点克制不住心里的焦躁,朝他走近了一步,道:“敢问前辈来此,是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