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铘把结发留下了,是要表达什么?他人走了,结发留下了,还能表达什么。
满山的桃树,一夜之间覆成雪白,原来也是一样的凄寒冷漠。宿遗祯将结发握在手心,折断一枝雪,孤单地演练着悬参剑术。
悬参剑术,悬心在瀑,剑亦如斯。到今日才知道,他之所以练不到顶重,原是因为他根本就参不透自己的心,参透不了“极致”二字的奥秘。
雪浪翻飞过处,剑光如惊鸿浮影,无剑胜有剑。桃枝发新芽,青萼粉蕾交相辉映,朵朵绽开,无风香自来。桃山的春天来了,一人执剑,一人折枝,就在宿遗祯舞着悬参剑术的地方,切磋,交握,拥抱,亲吻......
“结发为夫妻,苍铘,你我二人从今日起便是夫妻了,那么问题是,谁是夫谁是妻?”
“谁夫谁妻都不重要,在一起就好。”
“行,听你的。不过还是先拜个天地吧,这桃山正好。我送了你三思剑,你送我什么做信物?”
“送你龙角好不好?”
“啧,闭嘴!怎么又提这茬?龙角我肯定不会要,信物等我想好了再来与你讨。”
“好,可别忘了。”
“要忘也是你忘,哈哈哈哈......来吧来吧,一拜寰宇天地,生生世世为夫妻。二拜日月晨昏,千帆过尽不离分。三拜......三拜什么?”
宿遗祯愣在了原地,桃枝摧折,雪地凌乱如命盘,他问:“三拜什么?他们三拜了什么?三拜了什么?!”
雪早停了,桃山上却还是银白飞降,雪片乱舞。宿遗祯痛苦已极,嘴角残血点红梅,他病重的身子仍执拗地沉浸在悬参剑术中无法自拔,病重的神思亦埋没在漫天雪片里不能逃离。他的眼前总是闪现几千年前的桃山好风景,那两人在他面前谈情说爱,结发又三拜。
“苍铘,你来说,第三拜该拜什么?”
“三拜上神,吾妻司命君。”
“哈哈哈......本君可当不起!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谁叫你自立为夫的,好大的胆子!”
......
“三拜吾妻司命君......苍铘!苍铘!苍铘——”宿遗祯痛苦嘶喊,他没有眼泪,只有染了灰气的血。他将苍铘赠予的元力尽数团成了雪球,一团一团地砸向桃树,让那些能开万顷绯云的桃树变成了砍柴人都不屑拾取的木渣。
“拜完之后呢?”
“拜完之后自然就是入洞房。”
“入洞房可以,但是谁上谁下?”
“随你。”
“你说的啊,依本君看来,你我二人身量相当,谁上谁下都不好,该轮流来。”
“好。”
......
“苍铘!你说话不算数!”
“算数了,你要在下,便要你在下,你要在上,也让你在上了。”
“你这老妖精,学会咬文嚼字耍嘴皮子了,害我受了伤该不该罚?”
“该罚,你说怎么罚?”
“罚你为本君洗脚!”
“好说,三生有幸。”
......
天空阴沉,透骨寒凉。宿遗祯想撕开云层借一点阳光,想问阳光能不能融化覆在他心头的千年积雪。他手里的桃枝碎成齑粉,手指一捻就纷扬着飘走了。雪是白的,梅是红的,桃枝是灰的。手是灰的,衣裳是灰的,天也是灰的。
到处都是灰的。
渐渐的,连雪也变成了灰的,雪地上的几点梅也变成了灰的。宿遗祯蓦地呕出满口血,殷红没在了雪地里,居然也是灰的。
“苍铘,我为什么能看见,我为什么能记起,我到底是谁?”宿遗祯徒步,滚过了山阶,撞过了山岩,捶落了松雪。
他终于走下山,还能在发疯之前攥着结发呓语:“苍铘,我只是司命君的一声叹息,为什么要让我想起,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们的过去,别让我看见,不要再看了!”
结发化成血,化成了一点光影,蓦地渗进他的掌心,火一般嗤啦啦燎着肉。他疼得大喊:“啊啊啊——我不想知道,不想参与......啊啊啊!!!苍铘,苍铘!我不能和人分享你,我不愿意!苍铘!”
积雪没过他的靴筒,浸湿到小腿,他跪在潭边拨开积雪,用那条刚接上的手臂砸碎了厚厚的冰,让自己的脸映照在潭水间。“苍铘,我是宿遗祯,不是陆拾遗,不是司命君。”
结发为夫妻,苍铘,结发为夫妻。宿遗祯闭上眼,重重摔落潭水中。
“结发为夫妻,宿遗祯,我要你做我的妻,你愿意吗?”苍铘的声音近在耳边,杜若的哭声却似是很遥远。宿遗祯睁开眼,迟钝地问:“你来了,你说什么?”
苍铘喂他吃下涩口的东西,像一坨有毒的水银。他听见苍铘重复:“宿遗祯,我要你做我的妻,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宿遗祯在雪上漂浮着,冷得灵识都不能着地,轻飘飘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苍铘抱紧了他:“为你,我总会回来的。”
宿遗祯:“可我不是司命君,我看见了你和他的过去,你们已经是夫妻了。”
苍铘:“我想要的人不是司命君,不是天界的那个人,只需见一面我就知道,那不是你。”
宿遗祯不明白:“什么意思?”
苍铘:“意思是,由始至终,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宿遗祯:“谎话,我不会信了,你念着的是司命君。”
苍铘:“宿遗祯,我念着的,是你。”
“我去过天界了,那个人长着陆拾遗的脸,却没有陆拾遗的心。宿遗祯,那颗心在你这里。”
“你疑惑,我也疑惑,所以我看了命盘,看了过去。虽然还不知道在我沉睡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定,你就是我惟一喜欢过的那个人。”
“我想告诉你,想让你记起,想让你知道,可今生你若不能接受我,你若还要推开我,知道了又如何?”
宿遗祯鼻子酸了,他眼前开始出现别的颜色,雪的白,树的灰,天的蓝,苍铘的青衫。他委屈地说:“可我看见你和那个假的陆拾遗在一起了,客房里,你们在做不要脸的事。”
“那不是真的,那是他变出来给你看的,我只会和你一个人做不要脸的事。”苍铘抱着他坐在潭边,龙的热浪让周围的雪都化成了水,让宿遗祯的衣衫由湿变干,让他变得不再寒冷刺骨。
宿遗祯露出笑意:“真的?”
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苍铘说:“真的。”
第75章 不齿
大雪融化,宿遗祯抱着一个木箱子过来,递给苍铘道:“用你的元力烘一下。”
苍铘:“里面是什么?”
宿遗祯:“一会儿就知道了。”
于是苍铘凝了元力温吞地烘着,闻着味儿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宿遗祯喊了停,晾了一会儿又来喊他烘第二遍,烘完第二遍之后就抱着木箱进了里间捣鼓了一阵子,出来的时候拎了袋零食。
杜若和畅言原本都躲得远远的,一看见零食就立马围了过来,一个个坐在桌子前等着吃。宿遗祯乐得直笑,打开油纸袋道:“瞧你们这一个个人模狗样的,扒了皮都得是一个类型的馋货吧,净等着吃呢!”
杜若吸着鼻子使劲闻,竖着大拇指夸:“大佬!香!香香香!”
宿遗祯:“吃吧吃吧,这个叫蔬果干,好吃还有营养。”
杜若捏了一片黄的带点绿边的问:“大佬,这个是什么?”
宿遗祯:“南瓜啊,南瓜片。算了我一个个给你们介绍吧,这个是红薯干,这个是蘑菇,这个是芋头,这个是红枣,还有些野生的莓子,反正这个季节能采到的,包括咱地窖里藏着的,都在这里了。”
畅言抓了一把就往嘴里送,被宿遗祯拍了一下,笑骂道:“八辈子没吃过似的,慢点吃,喜欢吃就天天给你做,乖。”
苍铘却睨了他一眼:“用本座的元力去烘蔬果干,好大的胆子。”
宿遗祯:“嘿嘿嘿......”
苍铘:“笑也没用,要罚。”
几人齐齐:“......”
杜若拎着零食袋又拉上畅言躲了出去,对这两人之间明目张胆的“暗示”表示不齿。
春寒料峭,宿遗祯抱着暖炉缩在被窝里听雨,苍铘坐在廊下看一本古书。
“苍铘,你来你来。”宿遗祯扒在窗户上朝他招手。
苍铘放下书册进了屋,问道:“怎么了?”
宿遗祯:“你什么时候回苍铘宫?”
苍铘侧身躺在他身边,支着肘道:“这才几日,想赶我走了?”
宿遗祯:“不是不是,我是想说,等你有事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棺材带来吧,老放在浮屠塔我不放心。”
苍铘:“不放心谁?”
宿遗祯:“不是不放心谁,是有事要找司雷殿。”
苍铘:“你要找他我可以带你上天界,何必非要通过棺材来找?”
宿遗祯:“怎么跟你说呢,时差这东西你懂不懂?其实你去天界找他的时候见到的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他,没有时差的司雷殿呢知道的事情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所以说,还是棺材里找他比较方便些,速度也快。”
“时差?”苍铘问,“差多久?”
宿遗祯:“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