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las·双星书 (Hagio)

　　可现在，皇帝只是坐在那里，欣赏着他垂死挣扎。
　　特兰德并未感到被背叛，毕竟他从未忠诚于任何人。但是贵族们就安乐地坐着、闲聊着、谈笑着、毫不掩饰玩赏之意。
　　“特兰德，特兰德。”
　　伊戈呼唤他，像是小时候那样呼唤朋友过来玩耍，手上刺杀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
　　“宝贝儿。”特兰德苦笑着，吹出一个飞吻。
　　信号迟迟不来，毒正在发作，就算动用他最后的手段……等到兵力赶到时，他可能也已经撑不住了。那就没有意义了，而且还会连累尼尔，他所有的亲信都得上断头台。
　　怎么办？
　　特兰德真是没辙了。
　　“你怎么了，傻狮子？”伊戈问。
　　真是孩子气，特兰德笑笑。实在不行……自己就只能死在这里，让伊戈活下去。
　　“可是伊戈一个人该怎么办呢？这样冷漠又虚无的个性，如果没有人看着，伊戈会不会彻底抛弃道德，走上歧途？去追求杀戮的快感，或是变得闷闷不乐……”特兰德脑子里转了一千八百个弯儿，把各种可能性都过了一遍。
　　他实在不敢想象，假如自己先走了，伊戈还能不能获得作为人类的幸福。
　　那些冰冷的设想刺疼了特兰德，他抬眼看向公爵的方向——红眼睛的男人紧张得双手合十，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个正围观宰牛放血的小姑娘……呵，真是个傻乎乎的老好人，特兰德忍不住笑。
　　“如果卡洛亚洛曾救过伊戈一次，那大概也能救伊戈第二次吧。”
　　他想。
　　血液的味道散开，观众爆炸式地欢呼。
　　“伊戈！伊戈！”
　　人们高呼黑衣骑士的名字。
　　那是真正的西比尔战士。黑衣的青年手持银刃，以绝对强势而优美的身姿，凌虐着敌人，正如月神、西风神、战争与审判神——努，在壁画上的形象。
　　比武审判眼看就要结束了。
　　祭司也以及拿起了白矛，准备迎接努神从高天降下来，收割罪人的首级。
　　“宰了他！”
　　观众总是大呼小叫。
　　伊戈有点烦了。
　　他发现今天的特兰德很不对劲儿。傻狮子明明体力很好，能单手拿大剑和人比武，甚至在数月的行军后，都不用休息就跑来缠着他嗷嗷求爱。但为什么比武审判才开始没多久，特兰德就体力耗尽，被打得满场翻滚躲避？
　　有股不正常的甜味。
　　很奇怪……伊戈看了看剑，又看看特兰德，明显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精力十足的傻狮子，特兰德手上的力气在逐渐变弱，伊戈能感觉到。
　　“嘿。”
　　伊戈试探性地别过的剑，转而用拳和剑柄击打特兰德的头部。傻狮子竟然没能躲开？！特兰德被击中了，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鼻血流了出来。特兰德抹去脸上的血，气喘吁吁地勉强支撑着，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伊戈愧疚了一小会儿。
　　两人都停下了，喘息着。
　　观众嘘声不止。天空阴沉下来，刮起了强风，冷空气降下来，竞技场周围的旗帜啪啪作响。
　　“傻狮子你怎么回事？”伊戈蹙眉。
　　“热身运动，”特兰德嘴硬，“现在就来狠狠干/你，别着急甜心。”
　　甜的味道。
　　伊戈意识到那味道来自手中的剑。金属升温以后，飘出了一股奇怪的甜味，剑刃像是涂了一层油，手感摸起来怪怪的。他看了一眼皇家的席位，皇太子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哦，是毒。
　　皇太子给他的剑被淬过毒。
　　原来自己一直拿着有毒的剑在攻击特兰德。
　　伊戈忽然想起来，《西比尔战功歌》里唱过，英雄喀尔拉蒙抢走了国王伊恩的姐姐，强/奸她，然后顺利地娶了她。国王伊恩为了报复，表面上为姐姐举办盛大的婚宴，却趁机给姐姐和喀尔拉蒙下毒。那是用蘑菇与樱桃制成的毒/药，甜蜜得像酒。喀尔拉蒙以为自己只是喝醉了，结果在新婚夫妇返程的途中，跳出来一只豹子。英雄喀尔拉蒙本来能轻松杀死豹子，但因为中了毒，根本施展不开，导致妻子被猛兽杀死。喀尔拉蒙悲痛欲绝。埋伏已久的国王骑士赶到，斩杀了豹子，羞辱了曾经战功赫赫的大英雄，而国王为了惩罚喀尔拉蒙没能保护王姐，亲自砍下了英雄的一只手。
　　大史诗只叙述故事与行谊，并不对人物品行做出评判。贵族少爷们在翡翠院学习文法时，老师就会为他们讲解《西比尔战功歌》。伊戈知道，皇太子是把自己代入了国王伊恩，“果断而懂得治下的君主”，他们的老师曾这么评价国王伊恩。
　　“什么玩意儿！”
　　伊戈很不高兴，他不想拿着这柄淬了毒的剑了。一点儿都不尊重人。所以他从来不喜欢皇太子。他和特兰德分明可以凭着实力一决高下。皇太子却给特兰德下毒。现在好了，自己轻而易举就可以杀了特兰德，特兰德就要被神当成罪人了。
　　不过最令伊戈生气的是，难道在皇太子的计谋里，特兰德是被下毒的英雄，而他自己的角色却只是豹子吗？？？
　　“到时候你可别哭啊，我的少爷……”特兰德艰难地喘息着。
　　伊戈冷静下来。自己手里的剑有毒，虽然不知道毒性猛烈的程度，但要是再多砍几下，特兰德肯定就死了。这有点麻烦。他想象到那些纯血派贵族得意洋洋地庆祝特兰德的死亡，更是生气。他可不想看那些无能的傻瓜侮辱特兰德。
　　伊戈叹了口气，实在不行……那只能自己去死了。特兰德可能会有点伤心吧？他有点不确定，会吗？
　　算了，管它呢。
　　轻薄的笑容浮现在他勾起的嘴角，宛如新月。
　　“伊戈·费奥尔多维塔，不要停止决斗！”祭司呵斥道。
　　“……”
　　伊戈回头看了一眼，祭司顿时不说话了。公爵也看到了那神情，不由地毛骨悚然……因为冰一般的青年看起来平静，但那样子却像极了立在悬崖边的人，暗自做出了某种令人害怕的决定。
　　“别那么做！”公爵猛地起身，想跳到竞技场里去阻止，却被四五个强壮的骑士按住了。急得他乱叫，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伊戈要干什么。
　　特兰德警觉了。
　　“你要干什么！”
　　“……”
　　伊戈不回答，只是看了看特兰德手上的戒指。
　　那枚银狮衔祖母绿的戒指，柯洛昂家的小少爷给伊戈的。
　　特兰德猛地想起来，金熊把戒指转交给他时曾说过：“这戒指里藏着一枚毒针，伊戈少爷交代了，万不得已绝对不要按。”
　　难道伊戈在打什么主意吗！
　　就在特兰德即将防范之际——伊戈已经豹一般地袭来，伸手要触碰那枚绿宝石戒指。
　　戒指里的毒针、伊戈要自杀！
　　这个可怕念头闪电般穿过特兰德的脑海。绝对不行！
　　特兰德什么都顾不得了，扔掉了匕首，用自己的手覆住戒指上，阻止伊戈疯狂的行为。从内心深处，特兰德倒是宁愿毒针扎他自己，因为这样最省事，伊戈也不用因为杀死他而一直愧疚。
　　两人几乎是擦肩而过，伊戈手里拿的剑掉了，便顺势捡起特兰德掉的匕首！然后毫不留情地刺向特兰德的手臂——
　　特兰德向侧方闪避，但还是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伊戈再次进攻，手无寸铁的特兰德只得捡起伊戈掉下的剑，一招一式地挡下攻击。
　　两人跳开，暂时停歇。
　　特兰德慌张地检查手心，寻找被毒针刺破的伤口，却发现自己的手好好的。他又按了按那枚祖母绿戒指，根本没有毒针会伸出来。特兰德这才意识到被骗了！
　　“伊戈·斯沃德斯！”
　　特兰德气得肺都要炸了！他竟然以为伊戈要按下藏有毒针的戒指自杀？
　　“哈哈哈哈。”伊戈难得地快乐了。
　　他故意的。
　　伊戈其实只是想使诈吓唬特兰德，强迫两人交换武器，好让特兰德拿着那柄淬毒的剑。只要有毒的剑是拿在特兰德手上，伊戈就不担心了。至少这样特兰德能安全一些……说不定还能顺利地杀了他，赢得比武审判。
　　“不过也不一定，”伊戈拿抢来的匕首抛着玩，暗自忖度着，“万一特兰德还是特别弱，我拿小刀就把他弄/死了呢？”
　　伊戈蹙眉，转而对特兰德说：“你会吗？”
　　“什么会不会的！你这个骗子！”特兰德既生气，又难过，认为自恋人简直没心没肺到了某种境界。
　　“哈哈哈傻狮子，”伊戈纯真地笑起来，“这下我可不用手下留情了。”
　　观众一时屏息，竞技场上的变化快得有些难以置信。伊戈刚刚明明处在全盛状态，只要再一剑，就能刺穿那个半西比尔人的喉咙。他们是渴望这一幕的，鲜血沿着那日烧色的肌肉流淌，强韧又傲慢的野兽被征服。
　　可是伊戈的举动却令人匪夷所思，他偏偏伸手去抢特兰德的戒指，结果被特兰德拧了手，武器都掉在地上，反而被敌人捡走了。而伊戈自己只能可怜兮兮地使用匕首。贵族们看了非常揪心，疼爱伊戈的西比尔老太太们用羽毛扇遮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