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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矩 (酒否)


  黄昏时看不真切,淑莲说这话,影子像是脱胎换骨,换了另一番模样,妖一般地狡黠。
  连语气也跟着狡黠起来:“你知道我为何想杀他?我养在穷苦人家,出了门便是嫁给刘砍柴,受尽痛苦和节俭的人,哪来那么多贪念。就像沙漠里的草,只贪那两三场雨的润泽。你每日带我疯玩,又教我不去理会那些人间规矩,是你把我种到了泉边。现在我实在痛苦,不甘只求那几场雨了。”
  淑莲说这话,又渐渐不遮不掩,把生利利的刺和爪绽了出来,凭着天性就知道如何伤人。
  她竟然笑了一声:“当初我与你去那柴房说话被人告诉刘砍柴,他毒打我半死不活。我在那屋子里又痛又苦,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但突然想起你。我想着你的容貌多好看,话多中听,心里痒极,就像爱了你一样······然后我就把他杀了。杀了他的那一刻,我立刻知道了自己是妖。”
  淑莲说着也好似陷入了苦恼,她看着伏江:“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不来,我就一辈子在那灰暗的日子里,像人一样修行一辈子,也不会像这样,总也得不到满足。”
  太阳西斜,淑莲身后那座小坟旁落下一个影子,后院草木的脚下也落了影子。正午时几乎看不到的影子,现在一下子铺天盖地。
  伏江无声地听着,许久又道:“你走吧。”
  他的话变得平静、沉稳、仁慈。
  沈长策闻言,眼睁睁看着伏江的背和长发。此时天色昏暗,夕阳如血,他面对着夕阳。
  他所看到的东西,无论黑发白发,都与人混成一色,无论神仙凡人,都与影子混成一色。
  突然之间,伏江动了。他猛地转过身便跑,甚至不让沈长策看见他的面目。
  他义无反顾,扬长而去,像是脱缰的马,或是挣脱牢笼的鹰。
  束缚在他身上的无形的丝线骤然断了,天外天一般保护他的牢笼轰然崩塌。
  “伏江!”沈长策唤着他的名字,想也不想便又去追。他每次都能追回,这次也一定能追回。
  可不过是一个转角,人却不见了踪影。
  路两边空荡无人,一边通往神仙庙寂静林,一边通往不再繁华的集市。
  淑莲也追了出来,气急败坏:“凭什么?他给你的却不给我,他要做到,明明易如反掌,又没有什么坏处······他恨我贪心了么?”
  她一张脸通红,眼里含着泪,不甘又悔恨。
  淑莲忿忿不平抱怨,沈长策却傻傻望着树林的方向:“他要走了。”
  “什么?”
  沈长策魂不守舍:“他要走了。”
  “走去哪?”淑莲怔住。
  “他不满足你,也不会再满足我。”
  淑莲打量沈长策的脸:“你问他要了什么?钱、屋子还是活命?”她从来是个伶俐的丫头,又猜:“我知道了,你要他留下。”
  淑莲忽然念起与伏江初见那段日子,两个人都天真无忧,就算一个是妖,一个是神,又有什么干系。
  淑莲并非不知道自己变得邪恶、贪心,她腿一软,又朝树林的方向跪下。
  此时夕阳昏惑,地上非红即黑。
  “我不是来伸手要他给的。他要我换,我命都可以给他,十年二十年都好,也不知我这条贱命,能换几个钱。”淑莲低头轻轻抚摸着肚子,又换了一番语气,幸福、满足、绝不后悔。
  “只要有了钱,接下来的日子再短也比现在好。”
  沈长策望着树林的方向,他一定要去找他。他也不是来伸手要他给的,他要自己换,命也可以给他。
  可这时,屋子脚边的黑影里却忽然走出六七个人的黑影。他们躲在暗处,就像是潜伏在那屋子的影子里一般,未曾让人察觉。
  沈长策这才忽然想起来,他们早就被人盯上了。
  大道一半腥红一半浓黑,伏江沿着路,跑到了树林中。
  他头痛欲裂,脑海的痛苦落在了长发上。他的长发渐渐从浓黑变成了腥红,等那腥红没入漆黑的林中,霞光够不着了,才看清了它的本色。他的长发如雪一般莹泽,好似青山上的雪。
  伏江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抬起手,看着手中的掌纹。他许久不记得看自己的命,现在却记起来了。
  他的步子很慢,是仙踩在云间,闲庭散步的从容。他发现自己的鞋上还有一抹褐色。血干了,如影随形。他看得心中一痛,又把鞋脱下,扔在一旁,开始赤着双脚踩在土壤上。
  他舒服了不少,就像是天地初始之时那样,只有黑暗,尘土和自己。
  就像是他曾在这林子中斩断沈长策的情感,他的情感也滋生自愈起来,生生不灭。他想起了自己的最初——他无情地碾着尘土,而尘土亲吻着他的脚,虔诚又卑微,他开始冷静,然后是寂寞。
  寂寞绞着他的胸口,让他调动智慧,造化天地。接着是万物生长,人诞于世,日月运转。每一日的太阳从哪里升,从哪里落,月是缺是圆,他都记得分毫不差。
  然后他记起了人的死亡。
  谁的死,如何死的,什么面貌,姓谁名谁,死时如何痛苦和自弃······一切就像虫蚁如饥似渴地噬咬尸体,如麻地爬上伏江的心脏。
  伏江搀扶着手边的树干,缓缓坐下。冷汗涔涔,湿了他的背。万年以来,所有苦楚,从诞生之初到消亡一瞬,任何细枝末节都像是河水一样一滴不漏地涌向他!
  为什么要记起来?人心也从生长到腐朽不可逆流,所以人的身体也从生长到腐败永不复原。
  为了人不被痛苦缠身,他赐给人死亡。可人的死亡却赐给他痛苦。
  他又想起来了,他该做的不是忘掉,他该赐给自己死亡。
  伏江心中又想到一个人:他。
  他是谁?
  破旧老庙里,为了我的死,他生。其他的暂且想不起来。
  伏江忽然睁开眼,粗重地呼吸,望着眼前的天。暗红的天被黑色的叶影分割,支离破碎。
  这里是哪里?
  他记起了自己的一生,这一生在他万年里实在短暂,不值一提。但好在他醒得早,没有许多无法挽回的事。除了一条狗,没人死了。
  不。伏江忽然想起谭郎中,他死了。
  吃心又痴心的母狼妖,一双怨恨又兴奋的眼。她把他一截一截砍下,和她的心一样一段一段碎了。他在惨叫,大惊失色,被这无端的祸吓得魂飞魄散。
  伏江靠紧了树干,无神地喘着,油尽灯枯一般。
  白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他脸上,好似将他死死缠住剪不断理还乱的密网。他从发丝间,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人过来。
  不是人。红发如火,一双眼如火苗一样热烈、重欲重情、不依不挠。
  是妖。
  漱丹端详着他的白发,微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收回那点惊讶,一面平静:“你想起来了。”
  伏江望着他,好似在看着一粒尘芥,渺小地漂浮。
  漱丹道:“你记得么?你教过我如何杀你?”
  伏江点头:“你是第一个找到天外天的妖。”
  漱丹盯着他,侃侃道来:“二十年前,清晏的妹妹死了。他还小,那时我听着他哭,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然后竟然在妹妹头七的晚上又见了她。”
  漱丹窃笑:“这是天注定,还是你的意思?”
  他又敛眸不笑了,温柔道:“或许是清晏的意思也不一定。我那时只想着为了清晏把她追回来,却跟着她找到了阴间的入口。我沿着忘川水逆流行走,竟然到了仙界。我不断地走,竟然到了天外天。然后我看到了你,这个世世与他纠缠不清的恶人。”
  那时伏江看见他,眼里不惊不动。他的发是老发,如苍雪。眼是老眼,如死水。
  伏江告诉他:“如果清晏能从人间历练修成,心如磐石,便能杀死我。”
  漱丹想起那还未长大的清晏,他这几日还在为妹妹落泪。
  他又问:“如果他不能,我就不能杀你?”
  “这世上只有我能杀死我,他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给人间的希望。但我错了,要么我必须对生绝无留恋,要么他必须足够无情公断,才能我弱他强,我才能死于他手下。可这绝无可能。”
  漱丹又问:“那你既然创造他,为何对生还留恋?”
  伏江不答他。
  接着漱丹亲眼见了一个场面,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奇异的事。他看到伏江把云一般的衣衫一件一件褪去。自然而然地,就像是山雪消融,落叶归根,就连漱丹这样的妖,也产生不了一丝歪念。
  他浑身赤-裸无一物,然后整个人没入天外天的水中。
  脚尖的尘土遇水消融,苍苍白发化为青丝,他慢慢睡在水中,就像是人在母胎中那般。
  他在那水中睡了十月,漱丹也在岸上为了一个答案,也等了他十月。
  水中有朝霞万里,还有星罗棋布,好似被施了仙法。漱丹无聊时看那水中,好似还能看见他梦寐以求的心上人。
  这湖中实在分不清真假。
  等伏江终于醒了。可他睁开眼,双眼也被这天外天的静水濯清。
  伏江变得清澈、灵动、纯净,然后再也不能回答他十月前问的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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