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劈头盖脸道:“你怎么把他捉回来了?不是说······请回来吗?先兵后礼,逼问着让他把该招的招了,然后我们撇清和那打手的关系,再好生待着他,见机行事好好拉拢······你现在绑他回来,伏江是人还好,要是妖,你怎么对付?”
他说得多简单,就和曾经糊弄镇上其他人一样。支撑起一个大宅子总要做许多事,做事多了就少不了得罪人。如何达到目的又不得罪人,如何占尽便宜,这李家上下的人精明,多少都知道一些。
特别是对付沈长策那样年轻又平庸的街头蚍蜉。
李小公子却道:“可他知道了!”
李大哥一愣:“什么知道?”
“他就是知道了!”李小公子语无伦次。
他平日处理别人对他的羞辱如此笨拙,可他那双眼睛却告诉李小公子——他是个心中有数的人。哪些人对他好,哪些人对他不好,沈长策心底明镜似的明白,只是不做不理······可他们却把他当傻子,当软蛋!
他又扯着嗓子道:“放他回去,那才是后患无穷!”
李大哥好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双眼瞪着自己,也有些措手不及。李小公子又赶紧出点子:“要不要去叫清晏道人?”
没想到,大哥却吼道:“叫什么清晏!”
李小公子被吼得一愣。
李大哥道:“那些人嚷嚷着要杀妖杀沈长策也就算了,你怎么也那么笨。你以为我光听他们嚷嚷,就要去捅妖的娄子不成?”
那风流的折扇已经被垂在李小公子手中,他一身冷汗,但见他大哥话里有话,好似还有转机,不由道:“大哥······”
李大哥道:“他能投靠妖怪,我们难道不能像他一样?这世道变得快,要活下去得变通。”
李小公子听得一愣,又一愣,冷汗又刷刷从背后流出,投靠妖怪?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我方听沈长策死不承认伏江是妖,他说伏江是仙。世上那么乱,谁见过仙······难保不准是那妖歹毒,迷惑了沈长策,哪里有什么投靠······”
李大哥恨铁不成钢:“谁能给人恩惠,还能操控人生死,谁就是人的神仙!依傍对了去处,才能保命享福!你去求神仙,神仙帮你么?还不如求妖。”
“可是······”
李大哥又瞪着自己那不开窍的弟弟:“你要是有办法让我们活着享福,全家都可以给你跪下。好歹看了些书卷,你怎么也和那些没长见的穷人一般傻!”
他看自己弟弟还在发愣,一面的诧异和惊恐,又低声催道:“现在你赶紧去好生待着他,把那些伤治了,再找个借口解释解释,等下我再过去。”
李小公子犹疑道:“那妖是好是坏你我都不知,方才我们还快把他打死了······要不还是请清晏······”
“闭嘴!清晏道人有本事让一只狗死而复生吗?”
李小公子被呵得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沈长策算什么东西?他能讨好那妖怪神仙,我们讨不好?”李大哥赶他,“快去准备吧,别让他再多想。”
李小公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去了。
他给下人吩咐了好了,又在那偌大的李宅一边想着大哥的话一边走着。他遥遥望见那水面上供奉榆丁的亭子,到底年轻,想到大哥竟然说出要供奉妖怪那般恐怖的话,他一下子胆寒起来。
稍作思考,他赶紧又叫了跟着自己的下人。
“你和几个人从后门出去找清晏道人,把今日的事说与他听。记住,别让大哥看见。”
那下人听着事大,紧张得连连答应。
他心中不安,又叮嘱:“路上小心点,多带上一些符。”
那下人不敢怠慢,还偷偷找了几匹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去榆丁庙。
平福镇冷清清,可榆丁庙却有不少来上香祈求的人。好在李宅有地位,那守庙的道人先看见了他们,赶紧接见。
可那道人一听是来找清晏,却不耐烦道:“清晏道人昨晚出去一夜,今天中午才回来,现在还在休息。每日都有人找他,可把他累坏了。你们有什么事,与我说就行?”
看门的道人是这里的道人中修为最低的,要是找了他去,这主子们还不得骂死自己。
那下人一听急得满头是汗,正想着怎么解释,不远处墙角下的一丛杂草忽地一晃,把满脑袋都是妖的他吓了好大一跳。
“那是什么?”
那道人看来时,那草已经没了动静。他便猜测道:“嘿!庙里总有些老鼠和猫来偷吃的,近日特别多,别理就是!你有什么事,慢慢说,不行我再拿些符给你。清晏道人说了,这镇上妖不少,但害人的妖就那几个,其他的不害人,可能就是不懂规矩罢了!”
那下人看他说得轻松,又拿出些钱财道:“我们几个公子说,那镇上叫伏江的八成是妖怪。现在李宅可能得罪了他,你看能不能打扰一下清晏道人,不然我们李宅······”
他给了一锭白闪闪的银子,那看门道人眼睛一亮,正要接过来,却听背后有人道:“谁要打扰我?”
他转过身,只见清晏一身素衣,站在不远处。
清晏冰冷的目光往那道人手上一扫,那道人不由得把手收了,不敢接那钱。
清晏看得清清楚楚,他冷声道:“从今以后,我休息时若有人打扰,这打扰我的人,和要找我的人,就算被妖吃了,我也不会救。”
那道人听得心中一冷,又赶紧赔笑道:“我正要拒绝他。”
他说着,又对那李家下人像模像样道:“你看我说清晏打扰不得吧?”
那李家下人见了清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过来跪下:“清晏道人,求你救救李宅!”
那清晏敛下眸,寻思道:“方才你在说伏江怎么了?”
原来清晏道人知道伏江。
那下人赶紧一股脑儿把所有要说的都说了。
清晏听完眼睛亮了起来:“你说沈长策在你们李宅上?伏江不在?”
那下人摇头,又观察清晏的神色,心中好奇问道:“那伏江是妖吗?”
清晏瞅着他,又点了点头:“他是。”
他说是,却又不说是好妖还是恶妖。
清晏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沈长策被那妖怪迷得不轻,你把这东西加到那端给沈长策的茶水中去,他便能醒过来。他醒过来,那妖就能收敛一些。”
他说着又道:“但要记住了,无论发生了什么,千万别说是我给的。”
那下人诧异:“为何?”
清晏道:“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对的,你找个被妖弄得家破人亡的倒霉蛋当替罪羊,那伏江不会再怪罪你们。但你说是道人叫你做的,他定会大怒,把你我都杀了。”
那下人吓得脸色发白,又听得稀奇,便问:“那妖是什么妖?”
清晏冷冷一笑:“那妖叫自作自受妖,也叫虚情假意妖。他前不久吃了厉害,如果我猜得不错,该是得了心病。你找了家破人亡的人当替罪羊,他就要虚情假意地多情起来,没准想起些往事,慢慢把自己杀了。这妖都是这么奇怪的,你要是做得好,他这次还能死得更干脆一些。”
他看那下人听得稀里糊涂,又笑道:“你按照我说的做便是。”
等那李家下人几个拿着药跑得没了影,清晏身影一偏,便躲入屋旁。
接着一只狐狸从那屋旁出来,朝那木棉树下的屋子跑去。
它看着那木棉树的刺,浑身直打啰嗦。可它还是过去了。
里边有讨厌的符咒,还有不让他进去的人。他便绕着墙到了西面一处,忍着杂草沙石的难受劲卧下去歇息。
那人在里边睡着,和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做着美梦,心满意足。杂草多碍事,沙石多冷硬,他都感觉不到了。
小狗在伏江的床上睡着了,可伏江却睡不着。
他已经好几日睡不着,这一睡下去,醒来会更累,他要缓和许久,才能想起今夕何夕。白日更不应该去睡,那是用来玩的。山明水秀,熙攘街道。他应该走出去。可伏江却又不想出去。街上冷清,又时不时传来人的死讯,他看着便胸闷头晕。
外边再有好玩的东西,他都不愿意暴露在那灿烂又死寂的阳光之下。
砰砰!
沈长策走了不久,这敲门的又是谁?
伏江懒得理他,把自己窝在被中一动不动。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等死的老人,只想享受地过着自己安静无趣的日子。
那门外又敲了好几声,然后忽然停了。
接着只听脚步声逼近,门外的人竟然自己想了办法进来。
她推开了伏江的门!
“伏江!”淑莲冒冒失失,一下便跪在伏江的床前。
“伏江,救我!”淑莲脸上的泪痕和溶毁的胭脂搅在了一起。
她原本虽生得瘦瘦小小,肤色蜡黄,眼睛却又大又亮,现在看着这张一半艳丽一半诡异的脸,好似一只妖。
伏江指着淑莲笑:“你怎么了?”
淑莲泪水涟涟:“今日我去找他,看见他与一个女子进了屋里。那女子生得好看······比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