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皱起眉,看向顾宋两人:“深爱妻子的人,能把旁人错认为妻子?”
顾枳实冷笑:“无稽之谈。”
宋子玉倒委婉许多:“若有七八分像,情思癫狂之下,倒有可能。但错置性别的可能,却是微乎其微。”
顾枳实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小儿,忆起幼时百般被欺辱的光景,只觉可鄙可怜,他嘲讽道:“发妻之子,尚能当街易之。对那妻子,又能有几分真心?”
那男子仍锲而不舍地向温曙耿爬来。
温曙耿便走向他,欲直接问个明白。那男子见他走来,眼中顿时光芒大作,更奋力地拼命向他爬去,衣襟上沾满了尘土与鲜血。
刚行至他身前,温曙耿蹲下正欲出言,却见那男子满足地一笑,神不知鬼不觉地自袖口伸出一把匕首,直直向自己心口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周四课太多了,就不更啦。喜欢的朋友顺手点个收藏吧,鞠躬。
第7章
刹那间,风云变色。乌黑的云块层层叠叠地聚集到一起来,黑压压鬼魅般觑着地面,飞沙漫天,一大股腥味迅速散开。
风沙刮得人睁不开眼,顾枳实在陡生的变故中慌乱地回神,匆匆地去寻温曙耿,他破风向前,艰难地迈着步子。
晦暗得几近夜晚的天色里,那淌了一地的鲜血,像岩浆般绚丽流淌着,燃着。
匕首的刀光给暗色添了阴恻恻、神秘诡异的色彩。那秀才眼中含光,竟是温柔到了极致。
他手势翻转,快到不可思议。
而温曙耿站在他对面,一动不动仿佛被定住了,他的脚边有一只素色木簪。
顾枳实睁开眼睛,只感觉刀割一般的疼痛从眼皮上漫开,仿佛血液从眼里涌出,烫得人几欲落泪。
师父。他无声地嘶吼着,眼见着温曙耿后背的虚空之上,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妖异圆盘。
那男子声音纤细,款款深情,念着:“阿衡。”
他的唇色苍白,脸颊透着灰败,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顾枳实只觉手脚有如铅注,半分也动弹不得,他心里惊惧异常,看着那秀才狼狈地站起身,竟是要用手去摸温曙耿的脸!
风刀刃利,似一把钢刀,竟割断了温曙耿的发带。长发松散着,在空中无力地落至肩头。
那一瞬顾枳实心底钝痛难捱。五年前,登云峰云雾缭绕,深不可测。他跌落下去的时候,顾枳实惶急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缕头发,细软冰凉,此后他所有的噩梦都在彻骨寒冷的冰天雪地里上演。
顾枳实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呐喊,他用力地抬起手,几乎感到骨骼被撕扯着,疼得他快要晕厥。
千钧一发之际,顾枳实飞跃起身,但他的姿势既不潇洒也不稳重,甚至是有些滑稽地、仓皇地挤到温曙耿与那秀才之间,以肉体之躯硬生生地破了阵法。
秀才的手顿在空中,堪堪只摸到温曙耿的鬓发。
噗!他突然口吐鲜血,眼窝深凹,那里顷刻间没了神采,犹如散架了般,这人如同一块石头直愣愣地砸到了地面上。
温曙耿身子往下跌,顾枳实立即抱住他,后怕之下,他不顾分寸地把人搂得死死的。他欲小声唤他一句“师父”,一股腥甜的味道却直冲上咽喉,他痛得皱眉,嘴角不受控住地溢出一道红得发黑的血来。
“爹爹!”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人拽回现实。方才那瞬息间的巨大变故,使此刻才回神的人们大惊失色。
那秀才脸色青紫发黑,已是无力回天了。小儿跪在他身侧,揪着他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子玉疾走到顾枳实身侧,紧张道:“他怎么了?”
顾枳实心中滔天恨意,几乎目眦俱裂:“那秀才,修了邪术,不知是什么阵法,叫师……温公子昏迷了。”
宋子玉去瞧温曙耿的脸色,十分苍白。宋子玉继而捏住温曙耿的手腕替他命脉,还好,并无内伤。接着他便顺势去接温曙耿,顾枳实却纹丝不动,没有半分要放手的意思。
宋子玉疑惑地看向顾枳实。他身为温曙耿的知己好友,怕比他来照顾这人来得更为合情合理。
顾枳实不着痕迹地后退,看着温曙耿的乌发,轻描淡写道:“宋公子体弱,还是我来吧。”
宋子玉眼神复杂。他文武双全,武虽算不得一流高手,怎么也比一般武夫强出不少。体弱二字,不管是用在他身上还是温曙耿身上都极为荒谬。
顾枳实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内心深处诚实地说着他不愿放手,那便依从本心。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柔顺的人。
温曙耿合着双眼,无知无觉。
尖叫声、吵闹声、哭喊声混成一片,周遭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瘟疫般的慌乱。顾枳实眉间微蹙,用手掌轻轻覆住温曙耿的耳朵。
宋子玉见温曙耿无碍,便蹲下去仔细瞧着那人的死状: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死不瞑目。小孩儿哭哑了嗓子,双亲俱损,他从此便只有独身一人行于这世间了。
那小儿颤抖着手,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木簪子放到他爹的手中,攥紧了再将他的手合放在胸口。
那簪子平平无奇,木质一般,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上头刻着的瘦金小字:泛。
顾枳实随意地将目光扫过,却被那簪子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分明记得,当时那阵法之中,有一只相似的木簪就躺在温曙耿的脚边!
又听那小儿喃喃对他爹道:“爹爹,你别寻娘亲了。阴曹地府,定能相见。”
寻?顾枳实脑中一道光闪现,那秀才作此举动是为了寻人?他目光逡巡,却只在地面上找到了被震碎的木簪残料。
方才那恨铁不成钢的老妇,已哭成了泪人,抱着小儿嚎啕大哭,悲切道:“苦命的孩子啊!我从小看着你爹长大,他怎么……怎么就成了这样啊!”
那小孩哭红了眼睛,只呆滞地看着他爹,自顾自道:“爹爹,娘亲很快就能跟你见面了,你别难过。”他用小手摸上他爹的眼睛,替他合上了双眼,动作很慢,甚至把手上的脏污蹭到了他的眼皮之上。
宋子玉向来悲悯,他叹了口气,不忍在此时打听细节戳人伤疤,将眼睛移向了别处。
天生异象,又丢了人命一条,看客们散了个七七八八,只余几位对死者真心关怀者在旁连连叹息。
这几人谈到这男子是天降的文曲星,天资聪颖博览群书,其才学之高足以蟾宫折桂,只可惜身世坎坷,家族一朝没落,家徒四壁。
这人与发妻伉俪情深,苦中作乐,辛苦耕耘,一时为当地美谈。一月前,妻子病重辞世,这对神仙眷侣终做了苦命鸳鸯。
顾枳实尚且听得心烦意乱,宋子玉更是满腹怜悯。
顾枳实心中疑窦未消:他为何忽然自绝献祭?那是什么阵法,难道能叫死者回魂?
他不似宋子玉心软,兴许有些感叹人世无常,但更多的,他憎恶这人卖儿子,更恨他让自己的师父险些遇难。
一切正乱作一团时,皮靴子的踏步声却格外清晰地响起。一黑衣男子行至那小儿身前,手持着那张卖身的白纸,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声线道:“我买下你,给我家小姐童便可。你爹我们会替你好好安葬。”
顾枳实微怔,那男子衣襟上暗纹浮动,剑形刺绣隐隐闪现在云纹之上,分明是吞云教的弟子。
顾枳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人,见其衣着装束与寻常弟子无异,生得端正,不像是歪门邪道蓄意冒充。可他们吞云教内除方始影外皆为男子,何来小姐一说?
那小孩双目通红,瑟瑟地往他父亲的遗体后缩了缩,分明是畏惧的样子。他小声道:“我不卖。”
白衣弟子面无表情道:“乃父既已写下白纸黑字,便算作遗言。小小年纪,便要违逆父命不成?”
小孩儿泪水迷蒙,崩溃般大叫:“爹爹才不是要卖我!他只是为了寻回我娘亲!”
那弟子只是拿出了钱袋。
小孩儿往后躲得更凶,抓着那老妪的胳膊:“嬷嬷救我。”
那老妇心疼小儿,做悍妇状以老母鸡护崽的姿态道:“我先买了!孩子跟我走。”
黑衣弟子不紧不慢地瞥她一眼,抖抖那白纸:“上头写着二十两,如此多银两,你可拿得出来?”
老妇黑了脸,愤愤地瞪着那弟子,强撑着道:“怎么没有!”
黑衣弟子只是眼神示意她:拿出便可。
那老妇衣着朴素,自然拿不出银两,支支吾吾地把孩子往身后藏。
宋子玉看得冒火,正要出言相救,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有银子。”
温曙耿不知何时醒来,他虚弱地靠着顾枳实,冲那小孩儿招招手:“过来。”
那小孩儿发着抖,畏惧地看着温曙耿,想到刚才他温柔递给自己的糖葫芦下意识以为他是个好人,再念及他爹爹见到此人时的疯癫状,又犹豫着不敢动。
温曙耿便对着那弟子,掏出了钱袋,神情淡然:“我有银子。”
那弟子皱眉,显然对他此举有些发怒:“这位公子,总得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温曙耿一笑,兀自扭头对顾枳实道:“我讲先来后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