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所至之处地处偏僻,荒郊野外,难寻有人烟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温曙耿靠着顾枳实的后背感觉到他也微微哆嗦着。
手臂环上身前男子的腰,温曙耿贴着他的后背轻声唤他:“顾轶,我们寻一处山洞,避避风。你的身子好凉。”
那少年分了一只手来碰了下他的手背,另一只手仍稳稳握着缰绳,道:“我没事的,你手好冷,难受么?”
原本温曙耿心急如焚,这时听了他这句满是关怀的话,顿时觉得十分愧疚。他再心急于子玉也无半分助益,倒难为这少年为了他吃苦。他不由得更紧地搂住了顾枳实的腰身,道:“不是我的手冷,是你冻得没知觉了。”
顾枳实知他心里难受,因此沉默寡言地行了一路,这时既小心翼翼又极其喜悦似的,忍不住侧头道:“你在心疼我么?”
这话叫温曙耿听得心头发颤。仿佛撞上堵柔软的墙,不是被撞痛了,只是心脏依旧因着意外而咚咚作响,被摩擦的皮肤发烫,而酸软的感觉不要命地漫开来。
他将脸颊也贴上顾枳实的后背,另一只手绕前去替他握住了缰绳,道:“很心疼。歇歇吧。”
“好。”顾枳实从来便听话。找了处山洞,又拾来柴禾,燃起旺旺的火焰。
温曙耿脸色苍白,斜靠着山壁。他没什么力气,只好看着顾枳实忙里忙外。
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只见那男子侧脸被火光映亮,线条坚毅,微抿着唇,不似个招姑娘的容貌,稍嫌有些冷淡。
这人偏偏又看向了他,俊俏也是真俊俏,那五官生得精细,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眉间微聚,眉尾又极其舒展,飞向鬓角,形成两道剑眉。
剑么,该是无情而凛然的。可每当那双眼望过来,剑气总化为乌有,只是干干净净的放着他而已。
温曙耿心头松动,轻声问:“回去这几日,把事情都解决了吗?”
顾枳实行至他身侧,乖顺地蹲在他脚边,像个答先生问的学生,认认真真地回答:“虽有些棘手,但总算圆满解决了。”他顿一顿,又道,“我回去是为了……”
“不必告诉我这些。”温曙耿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不便说这些,那便不必说给我听。”
顾枳实怔住。
温曙耿故态复萌,笑道:“但我愿意听听你同那旧日被师父拆散的青梅竹马的事情。”
顾枳实耳根发烫,想起这是此前他俩闲谈时无意中说的事儿。这恶人从前就不许他同小姑娘玩儿,这时还来调侃他,顾枳实小声反驳:“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不过一起说说话罢了,统共也没几句。”
温曙耿挑眉,笑得更欢,话也更酸:“惊鸿一瞥,经年不忘,岂非金玉良缘的绝配桥段?若有一日,斯人再度聚首,是否也要泪落沾襟,两相看,两相思的?”
顾枳实被他取笑,羞窘至极,偏是个说不过他的,只好看着他,搜肠刮肚记起一句诗,慌慌张张地就丢了出来:“我倒只听说过‘两相思,两不知’的。”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温曙耿阅话本无数,最是爱学那浪荡子说些俏皮话,却实在招架不住眼前少年这般的赤诚干净。他忍不住笑出声,双眼弯起:“知道了,不笑话你了。”
两相思,两不知?非也,温曙耿心知肚明。
石壁太凉,顾枳实皱着眉瞧了半天,仍见温曙耿不在意地靠在上头,忍不住道:“别靠在上头了,很凉。”
温曙耿笑了下,道:“无妨。我没什么力气,靠着要省力些。”
顾枳实凑近他,又转过身,道:“靠着我的背吧。我担心你着凉,本来就那么虚弱了。”
少年宽广的背就在前方,那衣料柔软干净,覆在此地仿佛就是为了来做让他休憩的眠床,暴露后背是多危险的行为,可他这么轻易地就对着他转身。
温曙耿把手搭上他的背,很轻地问了句:“顾轶,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上次你会突然告诉我,你万分信任我?”
纵然感动,纵然在情愫的指引下温曙耿也说出了信任他的话,可他并不知道这原本陌生的少年为何突然说出那番话。
贴着他的背的那只手,没有如预料中一般感到那少年背部的僵直,缝隙里一丝风也漏不进去。手掌和背部严丝合缝地贴合着,温曙耿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顾枳实没有回头,极其认真地回答:“因为我知道,信任只能靠信任来换得。我从心底里渴望得到你的信任,所以,不顾一切也要信任你。”
似乎还可以追问,为什么渴望得到我的信任?但温曙耿垂眸,不再问了。山洞里此刻寂静无声,只剩火光摇曳,他那颗痣也微微晃着。知道了他回应的信任是值得的,也就够了。
“你的背也是硬的。”
顾枳实屏着气,只怕在这关头答得不够稳妥,失了师父的欢心,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似抱怨似调笑的话。
好在顾枳实不是傻子。
他转过身,对上温曙耿的双眼,小声道:“我的怀里,是软的。你愿意叫我抱抱你吗?”
温曙耿明明自己羞窘得厉害,还是要臊他:“上次那客栈里、还有昨夜,你搂得还不够紧吗?”
顾枳实心跳如鼓,那时候搂归搂,情形总不同于现下的。像这样子,两人都清醒着,去抱他,去抱师父……
他只是个情窦初开自己也不明白的少年,哪里耐得住性子,等回过神来已经牢牢搂住了那副清瘦的身躯,脸颊贴着他微凉的发丝,小小声哄着:“是软的吧?舒服吗?”
书斋老板干了件大坏事。尽管那春宫册已传至师楠手中,温曙耿倒也不是一页都未曾翻看过。这时听了顾轶低沉的嗓音,温曙耿耳中轰然作响,火烧起来一般红透了整张脸。
第27章
一股强烈的药膏气味冲进鼻腔,宋子玉被呛得咳嗽不止,几乎含着泪醒来。
一睁眼,才发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床头木板雕花,十分精细,帐子被挂起透了大片光进来,眼神再下移,便看见立在床前的一个拧着眉的老头儿。
宋子玉一惊,头脑里顿时闯进昏迷前的情景。他的毒/药药性并不太烈,堪堪只能叫那些追兵的马匹发疯,他便趁着人心慌乱之时先下手为强,奋力杀敌。
最后他再难支撑,恐温曙耿再来寻他,匆匆留下记号便逃窜而去。却不料夜深误入险境,他从一处断崖摔下,落到了底下一条大河中,失去了意识。
宋子玉暗自运功,发现完全使不出内力,他伤得有些重,稍稍动息便觉五脏六腑疼得厉害。但应是被喂了许多良药,身子只是虚弱,伤口被处理得很妥当。他支起身,对着那老头儿拱手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
那老头儿很是性急,并不待他说完,直截了当地道:“别说那些虚的。能识文断句是吧?”
宋子玉噎住,不知他所欲为何,只点头称是。
老头儿满意地笑了笑:“我看你什么都没有,穿得也破破烂烂的,应该没地儿去。吞云教不留闲人,方长老那儿缺个书童,你去吧。”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宋子玉一时有些发懵。破破烂烂?也不至于,应该是被石头挂破了。跟没地儿去有什么关系?况且……
宋子玉拧眉,道:“在下年近而立之年,如何能做书童?”
救他的人正是吞云教徐长老,这老头儿年岁渐长,又膝下无子,性子越发不拘,行事常常出人意料,竟有些返老还童般的顽劣气。他把手一摆,道:“会读书写字就成。”言罢又嘀嘀咕咕地道:“得给始影找个长得好看的才行,这一点最难。”
宋子玉茫然地看着他,这老人家自说自话,叫他听得一头露水。
未及他再度出言,徐长老便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看向他道:“我问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不对?”
宋子玉无法违心,艰难地点头。
徐长老笑得得意,两颊发红,道:“方长老为人随和,必不会为难你。安心待着便是。”
宋子玉无奈,扶着床下榻,诚恳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可在下身负约定,与友人期在他处相见,实在无法承恩留在贵教。”
徐长老瞪圆了眼睛,理直气壮:“毁约非君子所为,知恩不报便有理了?”
子玉头疼得不行,这老人家提的要求实在古怪。显然这教派富庶,找个教养良好的书童绝非难事,怎么要叫他一个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来做?
自然不是难事。可徐长老这人怪,他就信一个缘字。效忠于顾枳实,是因为瞧着他有情有义,觉得与他有缘分。救下宋子玉,又强要人家留下,也是看准了眼缘。
苦了子玉,伤病未愈,想要逃出这层层守卫的吞云教已是痴人说梦,还要被一腔热情的徐长老强拉着去见那据说失明了的方长老。
吞云教修得简朴大气,并不好豪奢之风。房屋楼阁简中含韵,虽比不得夷希山庄一草一木都翩然有情,却也别具一格。
到了那方长老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得一曲琴音,一股暗香也顺着风淌出来,与琴声交织着,无端地叫宋子玉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