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枳实一愣,急忙道歉:“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话说出口又后悔,到底他这些年见的恶人多,心里总存几分怀疑,自然不可能尽信于人。
再加上,榻上之人是温曙耿,他一丝一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许漪漪见他沉默着,也抬起头露出一点微笑,只是有些勉强。寻了厚厚的斗篷递给他,道:“虽是女儿家的衣裳,但你将他裹得严实些,也免了他受风。”
她再蹲下身,从柜子底下找着什么东西。那背影小小的,很是瘦弱,却意外有股坚韧的感觉。她小声说着话,也怕吵着了病人,回头看一眼顾枳实道:“我给你灌个汤婆子,叫他笼在袖中,也暖和不少的。”
顾枳实嘴唇微微动着,看着她,心底一阵酸涩。肉眼凡胎,总是看不穿人心的,但好歹,信任长存于世。
等那纤细的女子再度立直,顾枳实朝她鞠了一躬:“便劳烦许姑娘替我照看友人。”
许漪漪那双眼睛忽然生了光彩,荡开层层涟漪,很是美丽。她笑着,颊边一个浅浅的笑涡,又转身往屋后走去,很是喜悦地轻轻念叨:“你放心吧,我好好看顾他。汤婆子都寻出了,给你用吧,你可别着凉了。镇子里有家陈氏药馆,陈大夫医术高明,人也很好……”
雪地上渐渐覆上鲜艳的红光,太阳升起来,一点点照耀着凝成冰的树枝。
温曙耿再度从那白茫茫的梦境中醒来,汗涔涔的额头感到一点凉风吹来,窗子支起的声音带着木头屑掉落的细微声响,混合着白雪的冷冽气味涌向他。
睁开眼,美丽的少女托腮在他眼前,自上而下地、细细地看着他。
许漪漪的目光像是雪里藏起来的一只薄胎花瓶,釉色清透,隐隐约约在雪地里透出柔光。
“你醒了?”她的嗓音像是从细细的银丝上弹拨出的,有种不可思议的空灵。
温曙耿觉得她此时的样子,仿佛与昨夜判若两人,有些奇怪。醒来嗓子十分干涩,他枯声道:“多谢姑娘照拂。”
太阳升到半空,薄薄的橘色光亮织成轻柔的纱,渐渐覆到榻边的姑娘身上。
那细雪般清冽的姑娘,眼光闪烁,一层又一层地荡开涟漪,水光盈盈地看着他,然后又是一层层地荡开,是她的手指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猛地见了这场面,温曙耿受惊不小。但他到底比顾枳实镇定,很快闭着眼,轻声道:“我没有非分之想。请姑娘自重。”
凄凄凉凉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金粉一般在她肌肤上照耀着,却一点温度也无。许漪漪有些颤抖,似乎是被冷的:“我不美么?”
温曙耿仍闭着眼,道:“你很美。但无需这样证明你的美。”
“他去给你请大夫了。”半晌,许漪漪出声,告知了顾轶的去处。说完她又笑起来,目光变得幽微,“你喜欢他是不是?”
温曙耿有些困惑:“什么?”
许漪漪细碎的笑声像抛洒的粉末,散在空气里,无处不至:“我见他吻了你。你也喜欢他么?”
顾轶离开时,她走到后头去灌汤婆子,回来时,隔着一层珠帘,她看见那个男子俯下身,温柔至极地吻了下那个沉睡的男人。
温曙耿一怔。顾轶,吻了他?
其实许漪漪看得并不真切。顾枳实哪里敢?他只不过,轻轻吻了吻他鬓角的头发。
许漪漪拉起了衣裳,系上衣带,又执着地问:“喜欢吗?”
温曙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你不是单纯要救我的是吗?那么,你想得到什么?”
此时顾枳实已找到那家医馆。天气太冷,街上行人稀少,医馆亦是门可罗雀。陈大夫果如许漪漪所言,是个良善之人,听了顾枳实一番言语便提起医箱准备出诊。
“去许漪漪家?”他顿住手上的动作,目光复杂地看向顾枳实。
顾枳实陡然感到紧张无比,他动了动嘴唇:“怎么?她,有什么问题吗?”
陈大夫摇摇头,边背上医箱边叹道:“是个苦命的姑娘。难为她在这般境地里还想着帮人。”
许漪漪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雾气缭绕,她难过地捏紧衣角:“我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温曙耿目光一凝:“什么?”
许漪漪的笑容像是快破碎了,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我不是坏人,不想做坏事,只想交换来我要的东西。”
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她哭得无声无息,声音很轻:“可我是个娼妓,能拿来交换的只有身体。但这样的我,对你们这样的人怕只是种玷污。”
温曙耿叹了口气,纵然此时身体极度难受虚弱,他还是轻声宽慰着那个悲伤的少女:“我没有嫌弃你,也没有觉得被玷污。你想做什么,不用交换,我愿意帮你。”
许漪漪细眉紧蹙,忍了半晌终究呜呜地哭出了声,她一边抽泣一边哀切地道:“我很羡慕你,他待你那般好,我从没见过那样细致妥帖的男人。你又是这么好的人,我做不出坏事。”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个孩子还能抚着她的头发安慰,换了个姑娘,温曙耿也是无措。
他竭力控制住肺里咳嗽的欲/望,柔声道:“无事。你是个好姑娘,我很愿意帮你。”
岂料许漪漪听了这话哭得更为厉害,泪珠子一连串地淌下,低泣转为嚎啕大哭,委屈得不行,泪水几乎浸湿了温曙耿的被子。
温曙耿无奈至极,觉得自己此刻缠绵病榻举足无措的样子,毫无君子气度。
“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许漪漪便停了哭泣打断他,红通通的眼睛里跳动着倔强执着的光亮:“我不做坏事。我不能够的,我怎么能变成那样!”
温曙耿终于忍不住了,咳嗽出声,直咳得眼冒金星。许漪漪立即替他轻轻拍着背,紧张地看着他。
温曙耿平复过来后轻轻喘着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纵容晚辈那样的口气哄了句:“好,不做坏事。”
许漪漪许久没这么被温柔对待过,伤心极了,总觉得此前自己想法实在肮脏,失落地喃喃自语:“献祭阵法那么可怕,转生之人会没命的。我可以不要命,但怎么敢狠心夺别人的性命。”
温曙耿一僵,目光渐渐冷下去。转生之人?他记得许钦也这么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构思出剧情和将剧情写下来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卡文叫我头疼欲裂。但是我绝对不坑!卡死了也要坚持写完我的宝贝们!
隔壁开了篇沙雕甜文《真假偶像包袱》,一点都不卡,说不定比这篇还先完结(有点忧伤)。感兴趣可以瞅瞅~鞠躬。这篇周末一定能再写完一章!
第29章
天气更冷了,风像钢刀一般刮在身上,顾枳实将身上大氅递给陈大夫:“您穿着吧。”
陈大夫医者仁心,自是推辞。顾枳实却替他披上了,又接过医箱,轻声道:“要请您救治的,是我很重要的人,麻烦您了。”
陈大夫看了他一眼,还是接受了,虽这少年并未催促,但他也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到了那木屋门口,顾枳实不觉露出微笑,快步走上台阶,推开门,却愣在那里。
陈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又恐病人出了什么差错,忙登阶查探,向那屋子里投去一瞥:
四角都烧着炭,温暖如春,各色陈设古朴清雅,窗外泄进薄薄日光,一缕轻烟自香炉中盘篆而出。梨花木榻上,斜靠着一个男子,一头青丝散至颈后,只露出精细的侧脸。眉睫相接之处,日光撒漏,点点生亮。
他身后立着一个娇俏的少女,正手握一把牛角梳,为这男子梳理长发。
这时候,两人听了动静,俱是扭头向门口看来。陈大夫又是心中惊叹,这少年好个精雕细琢的模样,竟硬生生把许漪漪比下去了三分。
其实温曙耿年已二十六,早不该以少年称,但就是眼神清澈,叫人觉得他正值青春年少。
温曙耿一见顾轶,眼眸更亮:“你回来了?”正值一阵风从门口吹来,将他头发吹散,流雾般堆在眼前。
顾枳实看着那发丝,心里起了些古怪的滋味儿。他想:这么好看,怎么叫别人看了?还叫别人给他梳头,我不成吗?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在温曙耿身边,用手按住他的被角:“你好些了么?”
温曙耿正想打趣他脸崩得紧紧的,像只苦瓜,一开口却是一连串的咳嗽。
顾枳实一慌,立刻看向陈大夫,陈大夫匆匆行至他身侧,为他号脉。
半晌,陈大夫开了张方子,从医箱取出草药配到一起,道:“风寒倒不是最要紧的,底子还在,忧思过重才最闹人。”
温曙耿笑着:“自然,我是习武之人。”
陈大夫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路长着呢。别想太多。你多多休息,吃几日药便也能好了。但是要再思虑深重,损心劳神,即便你再武力高强也没用了。心疾难愈呐。”
温曙耿靠着顾轶,脑海中一瞬地闪过那白茫茫的梦境,他笑容很浅:“多谢陈大夫。”
顾枳实要接过陈大夫手里的药包,却被许漪漪拦住了。她自行接过来,道:“我去后头煎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