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最后还仍旧如先前一般对自己无可奈何地叹气,依言走到自己面前蹲下向自己张开双臂,将他和睡着的孩子都拥入怀里。
“你嫌这孩子麻烦?”张月鹿抱完后拧了把角木蛟的脸,在他面前席地而坐。
“没,就是不习惯。”
角木蛟见睡着的孩子快滑下去,伸手将孩子的头往上托了托,盯着对方熟睡的脸跟张月鹿说:“你不该是这样的。”
“为我不公?就去欺负小孩?”他说时带笑,眉目温润。
角木蛟见那人笑就跟着他笑,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感觉到孩子无意识的扭了下身子,角木蛟怕他不舒服就换了个姿势抱。
“没事,我在这里他就没有知觉。”
说的同时张月鹿还伸手揉了把孩子的头发,别说醒过来,对方连眉头都没皱。
角木蛟在张月鹿手还没收回去的时候伸手想握,一下扑空。他手僵在空中许久,声音沉闷的开口。
“给我讲讲吧。”
“从你失踪的那天晚上说起。”
可是角木蛟垂头等了很久,也没见张月鹿开口,最后看他时只见对方摇头。
“我不记得了。”
“我的记忆只能和你找回的碎片相通。”
“我记得你那天晚上从猎户家女孩那里要回我,用你心口的鳞片做引让这些碎石化出灵体。”
“我还记得你不敢直面我这副模样,躲我躲的远远的,让其他几个不相干的人轮班。”
张月鹿之前被他凶的心里不快,这时才算出了一口恶气,看向角木蛟的眼中也显露出一丝促狭。
“所以你为什么会……”
“不知道。”他倒是答得干脆,还是那副经典的云淡风轻姿态,没有听出有什么委屈来。
“我觉得先前骂你真是骂的少了,对自己如此不上心。”
角木蛟被他气的肠子打结,话语在肚子里滚了几圈后才干巴巴的从咬紧的牙关中蹦出来这么一句。
张月鹿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片刻倾身过来将角木蛟还在昏沉的头小心翼翼地用手臂圈了起来,下巴抵在他头顶用哄置气小孩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已经回来了。”
“什么回来?!这怎么能算——”
想要伸过去扣对方腰的手再一次扑空,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直穿而过的手。
“你碰不到我。”他松开角木蛟,再次握上那人悬在空中的手,张月鹿的手却能触到实体。
“为什么?!”
“因为我算是已死之人。”角木蛟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吓得张月鹿赶紧解释。
“但又因为我有你了的一部分魂魄,所以我可以主动碰到你。”
他笑的特别好看,好看的角木蛟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委屈。
“别想了,睡吧,趁我还能在这。”
角木蛟也再没说什么,乖乖地侧躺在张月鹿的身边的落叶堆中,将睡着的孩子护在自己身前。
本就早已因魂魄受损意识昏沉,又在刚才想了半天的因果而头疼的厉害,闭眼后呼吸渐沉,与昏迷无二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呼吸不畅给憋醒的,睁开眼就看见那个孩子的一条腿卡在自己脖子上,四仰八叉地睡的正熟。
“鹿?”
没人应声,角木蛟将那孩子往旁边一放,起身看了一圈。手伸过去不轻不重的拧了那孩子的圆脸一下,几乎是同时嚎声响起,烦得角木蛟一下子捂住他的嘴。
“饿了……”对方扭头挣开他的手,睁着圆眼睛看着他。
“饿?”
那孩子点了点头,模样甚是委屈。角木蛟懵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舌头在哪。
“你知道什么是饿吗?”
“肚子叫就是饿,星君告诉我的。”
……猜也知道是星日马,那家伙跟人类亲热的很,几乎被同化了。
想来应该是因为这孩子不再是魂体,有了自己一半仙魄又不完全,勉强跻身为人,有了吃穿用度的需求。
“好,我带你去人间。”
角木蛟将孩子抱起,那孩子不过丁点大,能轻松的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他启步而行,一步便是千里,身旁云雾烟霞。数十步之后,终是真真正正的从深林抵达尘世间。
他一跃而起站在城门上,抱着他看着底下万家炊烟,轻声问怀中孩子。
“喜欢吗?”
“嗯。”
不是童声。
角木蛟抱着孩子的手猛然攥紧,未见来人。
过了半晌孩子睁眼开口,咧嘴笑着指了指底下,并不知晓刚才之事。
他将自己外衫脱下,撕下一条来,用剩下的把孩子整个人裹住,像个带帽衫的斗篷,只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之后他又将撕下来的长条将自己眼睛蒙上,在脑后系上一个结。
经过这样一番打扮,二者才勉强看起来像是常人。
从集市上用碎金换了一笼包子,这是下来之前星日马给自己的,说以后用的上。
那商贩可是欣喜若狂,拿着刚出炉的大肉包子就使劲往里装,直到两个人实在是抱不下后又一股脑的全还了回去,单单拿上两个离开了。
人们道一个瞎子,无非是个痴傻,就当店家赚了个天大的便宜。其实那人成仙这么多年,通了神识,蒙眼与否其实并不影响,他不过是不愿纠缠,说白了就是嫌麻烦。
☆、第二章
孩子很乖,一只手握着包子,令只手牵着角木蛟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一段路不知为何住了脚步,嘴里咬着包子盯着别处不肯再走。
角木蛟以为他走累了,俯身想把他抱起来,那孩子退后半步,目光不移。角木蛟也便顺着他看过去,远方有一身穿道袍的算命先生,朝向他们这边挥手。
他们走过去,停在道士摊前。
“二位可是有缘人。”
那人道袍兜住清风,满头华发仙风道骨。他坐在摊前拨动手中银盘,角木蛟正巧闲来无事,对着先生颔首一笑,站在摊前看着他动作。
指针最后停在辰字上,他将银盘侧倾给角木蛟看。
“何辰泽。”
“什么?”
“施主叫何辰泽,字万疏。”先生看着他,将银盘收入袖中,又指指旁边的孩子说:“林涧。”
角木蛟不解地听他没头没尾的自说自话,等他接着说下去。
“施主不盲,何故自掩双目。”
他无语缓慢,不疾不徐:“何辰,是在下从公子心口听到的声音,这泽字,确是神赐。”
“而万疏,是公子宿命。”最后字字停顿,如凿锥敲。
“那林涧又是为何?”
“鹿饮林中涧,是这孩子眼中的归途。”
先生话一出口,何辰泽便伸手解去眼上白绸将林涧往前轻轻一带。小孩子身量矮,何辰泽在他被铺子的台面挡住了视线同时,瞳底浓稠的墨绿携着漫天杀气剐向算命先生。
“道长已是得道之人,为何要淌这浑水?”说话间五指现出利爪,逼上对方脖颈。
“若真处乱世,无人能独善其身,在下不过自保。”
对方倒也不慌不忙的开口,眼睛向下看见对方手腕因杀气而逼出的浅淡鳞片,无视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又指指天空。
“斗转星移,此消彼长。这番星象大乱,必会生灵涂炭。”
这边话才刚说完,身后另一边的鼓掌声就响了起来,嗓音轻快:
“呦呵,这神棍竟还说的挺在理。”
何辰泽显然是听声音认出来者,不用去看都感到头疼。
他松开了钳制道士的手,把将林涧揽到自己身后,才回过身去。孩子有些怕生,揪着何辰泽的衣摆小心翼翼的探个脑袋。
“他怎么成这样了?”
新来这人一身珊瑚绒赤色,就连头发都是绛红的,即使勉强算是松松散散的挽了髻但还是有大部分披散在肩头,一贯的懒散模样。在看到林涧时一脸不可思议,指着他问何辰泽。
一见到这人就何辰泽就开始心烦,在这初秋之时都能觉出几分燥热。可这样的一个人反而生出了一副冷色的金黄眸子,在光下瞳孔收缩成纺锤状,无端的撑出份狡黠。
“你来干什么?”何辰泽开口,面对这人连客套都不想说。
“还能来干什么?会老情人啊。”
对方笑的一脸狷狂,双手向两边一摊,觉得何辰泽明知故问。
“来,小涧,过来让夫君瞅瞅。”他蹲身而下,冲着林涧拍手,示意他过来。
那孩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对方喊林涧是在叫自己,愣了好半天。
就在小林涧愣神的时候,何辰泽再也忍无可忍的一脚踹上对方,踹的同时还要顾及形象,不着痕迹地一脚过去,除了他俩没人发现。
来者被踹了一脚后才勉强有个正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扑扑衣服径直走到算命先生跟前。
“来老头,给我也算算。”
边说边翘腿坐在摊前,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还摸索着去揉小林涧的头,紧接又是响亮的一声,手被何辰泽拍了下去。
“施主并非有缘之人。”
“……”
后来若非何辰泽拦着,可能那红彤彤的生物会直接把人家的摊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