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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他被我养死了 (观颐)


殷希声遮住我的眼睛:“看不清不看了。”
“希希。”我扶着他的手腕,他的手掌覆在我的眼睛上,我在他手底下眨眼睛,“我梦见两条路,一条很黑,一条很亮。”
“你走了哪一条?”殷希声温声问。
“很黑的那条。”
“很勇敢。”
“我走了好久啊。”我说。
“然后呢?走到哪里了?”
“走到更深的黑暗里了。”
第100章 花
观颐
泰恒塔是一个很知名的塔,但没有任何传说。这很奇怪,但凡名声在外,总会有些或真或假的编排,但泰恒塔没有。
原汀是我在天界的第一个朋友,当初这个第一位朋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好做神,别进泰恒塔。”
但一直到我们分道扬镳,他也没再对我详说泰恒塔。我单知道泰恒塔是一个恐怖的所在,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怖,才能让天界众神忌惮,让明粢不得不入轮回洗罪。
我至今也没有见过泰恒塔。如果钟毓秀的疯狂是泰恒塔所致,那么入塔为囚似乎也不算什么刑罚。这人间早已是我的地狱了,泰恒塔不过是另一场噩梦。
我像往日一样在殷府晨起,洗漱,更衣,用膳,好像从未有过开满金盏的一场幻梦。
我对殷希声说:“希希,我要走了。”
殷希声仿佛对此早有预料:“你说路上很黑,路上小心。”
“我今天回不来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小朋友。”殷希声叫住我,“走远一些,慢慢地走,总能走到光里去的。”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光是在人间的,可神天太好了,连太阳都照不到,我能去到哪里见光呢?

神天能遇见神的概率其实很低,因为天大神少,神少还不出门,我很艰难地问去泰恒塔的路。被问路的神君都露出怪异的神情,十分避讳地冲我摇摇头。最终还是一个绿裙的神女,告诉我塔在小重山。
小重山在仙天的边缘,是神天仙天与人间三处的接壤,越过小重山巅的鹤飞岩,就是人间振州;鹿鸣涧连接神仙二天,泰恒塔就在鹿鸣涧底。
塔被破不久,神天的办事效率则一向令人绝望;泰恒塔所在的鹿鸣涧又属神天,勤快的仙天坤部也上不来抢修,所以泰恒塔怎么破的,还怎么破着。
我一头扎进鹿鸣涧里,泰恒塔没有守卫,我就自己走进去,自己关上门,把自己这个噩运传播体,关进隔绝之地去。
泰恒塔里什么也没有,是真正意义上的空无一物。没有墙,没有地,也就没有通常由地边墙角充当的“角落”。踏进泰恒塔,就是踏进一片虚无。不要说没有光,在这里,连“有”这个字,都是奢望。
我终于意识到泰恒塔的恐怖之处。但我也亲手关闭了出塔的大门。

明粢其实从未真身降临人间,在轮回洗罪之前,他甚至从未眼见人间。但他的住殿却叫别有人间。
即便是如今,明粢也说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经历过人间。他经历两次轮回,每次都是半身入世,越别枝是一半的明粢,有一段人生;叶鸣蝉也是一半的明粢,也有一段人生。明粢是一整个的明粢,但明粢有没有人生呢?在他半身入世的时候,谁是明粢呢?在他洗罪而归的时候,明粢又是谁呢?
明粢在住殿外站了很久,终于决定摘下“别有人间”的牌匾。
“回来啦?”有人和他打招呼。明粢看见来人,恭敬地回话:“是,老君。”
明止君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高大男子,满意地点头:“好,好,回来就好。有没有空帮老君跑个腿啊?”
“老君请讲。”
明止君转过头,明粢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边有一座山,越过山巅的鹤飞岩,就是真正的人间。
“老君约了个小朋友看花,他大概是忘了吧。”明止君说话很慢,有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他说出口的话语,应和着天地的奏旋。
“年轻人,贪玩。”明止君抱怨着,语气却带笑。明粢知道这位老君一向喜欢年轻的小辈,仙天的姤使就颇得他照拂,是个很温和的老人家。
“明粢啊,你帮老君去提醒提醒他,再不来,花可就不是他的了。”明止君道。
“不知老君所说是哪一位小友?”
“你也忘性大。”明止君笑着看向他,“你们还是战友呢,云中君,记不记得?”
“他在…哪里?”明粢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吞下久晒的细沙。
“傻孩子,一回来就去了泰恒塔。”明止君数落道,“泰恒塔是好地方吗?泰恒塔又没有花,年轻人就是傻大胆,哪里都敢闯。”
“别人为了不入塔,小心谨慎,连你也要入轮回洗罪,他就这么进去了。”明止君开始一个一个地数落起这些年轻神君来,“原汀也是,那么久没把小楼吓怕,还能让人有胆入塔,就是太惯着小楼了。”
“我去。”明粢沉声道,“我去,老君。我去找他。”
“我去找他,我去把他带出来,我看住他,我不惯着他。”明粢一字一句道,“老君,把他交给我。”
明止君抿着唇,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明粢,仿佛要把这个年轻善战的骁勇神祗重新认识一遍。
半晌,明止君摆摆手,叹道:“先去,先去,把他带回来再说话。”
第101章 [别有人间]反复
观颐
泰恒塔的外观看上去不能更普通了:青灰色的塔身,因为钟毓秀的暴力破塔,脱落了不少砖瓦,露出土黄色的墙皮;飞檐上悬着青铜塔铃,可惜的是鹿鸣涧底没有风,听不见铃响;黑漆的大门紧闭着,没有落锁,像是轻轻一推就能大开。
明粢走进了,才发现门上没有门环,他静立了一会儿,屈起手指,在门上“笃笃”叩了两下;没有人应答,他停了一会儿,又是“笃笃笃”三声,然后三声,再三声。
楼岚起还在塔内的一片虚无里飘着,做人是要脚踏实地的,长时间的脚不沾地令他难以适应,他一会儿正着飘,一会儿侧着飘,飘着飘着还会整个人头下脚上地颠倒过来。楼岚起倒立着想:虽然塔里很无聊,但是像这样倒挂思考人生的机会,一辈子又能有几次呢?
楼岚起一边想着,就听见叩门声。泰恒塔里没有方位,听不出声音的来源,他已经在塔里飘到不知今夕何夕,早也忘了门的位置,但出于礼貌,他作为塔里唯一的住客也还是要努力去应门。
“等一下啊——”楼岚起喊,但没有声音。塔外的叩门声可以传进来,塔里的说话声却不能被听见,虽然不知道泰恒塔这样的设定有什么意义,但显然很适合用来关押话唠。
楼岚起手脚并用着把自己转正——其实他也已经分不清头脚该朝哪个方向了,无论哪个朝向,都不会有气血逆流的倒置感,所以他只是胡乱在虚空里倒了个个儿,然后断线风筝一样地到处乱飞,如果门外的人运气好,应该可以在楼岚起把自己转晕之前等到回应。
明粢叩了三下门,三下,三下,又三下,“笃笃笃”的叩声响响停停,门内始终没有回应。他洗干净了杀罪,天道判定他是清白身,进不了泰恒塔,甚至推不开塔门。门从里是可以随时打开的,只要塔中囚徒能找到门。泰恒塔与其说是一个监牢,但不如说是一个静室,只要能静下心,就能出狱。
明粢执着地叩着门,他不敢停,或许楼岚起正在寻找门的方位,他的叩门声起码能提供一点指引。塔外不远是一片平坦的绿地,没有花木,但看起来很适合种花。明粢想,一定适合金盏花。
楼岚起确实循着声在找门,他飘得有些晕晕乎乎,往左往右都是一片空。泰恒塔的门又小又窄,相比塔身而言一点也不气派,相比塔内无尽的虚空就更显小气。盲找中门的概率大约等于落沙穿针。
“你别敲啦——”楼岚起再怎么喊,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找不到门啊——你回去吧——”说着,他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上。
从天而降的细沙都能穿过针眼,世间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发生?
塔门朝里开,门内和门外一样没有门环。楼岚起在门板上上下摸索了一遍,才不可置信地接受了这个毫无人性的设计,然后锲而不舍的抠起了门缝。
明粢似有所感,停止了动作。还扒着门缝的楼岚起听见叩门声消失,侧着耳朵又仔细听了听,愤愤道:“我好不容易找过来的,你怎么就放弃了啊?再等等啊!”
明粢把手贴上塔门,他的手掌宽大,手指骨节明显,但不过分突出,线条流畅而悦目,修长的骨上覆着薄薄的一层皮肉。单只看这样的一只手,就能想象主人的高大有力。
“岚起。”他对门后的人轻声说,“开门。”
楼岚起动作一滞,贴在门上的手仿佛触了火炭一样地猛地缩回来藏在身后,整个人从头僵到脚。半晌,他动了动,背后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人往虚空里退了退。
“岚起,见我一面。”明粢对着黑漆的大门,语气莫名,“你不想见我吗?”
不好说。楼岚起想,主要是见面可能要尴尬。他们彼此熟悉,共度过两段生命;又彼此陌生,仅止于互知姓名。
楼岚起小声问:“你是明粢吗?”他也知道,无论声音大小,门外的人都听不见。
然而明粢却像是知他至深,几乎在楼岚起话音刚落时就接口:“我是明粢。”
楼岚起背靠着门,不说话。越别枝有一双灰眼睛,明粢有吗?叶鸣蝉会编很漂亮的草雀,明粢会吗?明粢是什么样子呢?楼岚起努力回想泽灭木一战,但那场战役实在太过久远,更别说就算是战中,他也没有注意过这位骁勇的战神。当时一心一意都在找死上了,哪里有空关心战友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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