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殷希声的手臂,仰起头哀求他:“抱紧一点好不好?抱紧一点…”
殷希声闭上双眼,他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抛却底线的溃败鸣金。
“好。”殷希声摸着我的头发,“小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
钟毓秀死在了那场不为人知的战中,死得很快活。他流了很多血,比我多很多,但他很快活,他抬头看天,露出一个挑衅似的笑:“你要我活活看——我活给你看了,也死给你看了。”他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沫和细碎的内脏,但还是很快活。
我冷眼看着他,却几乎克制不住嫉妒,嫉妒他能这样快意地死去。钟毓秀就是来找我送死的,他要借我的刀死,还要让我生不如死。我自认为不是罪大恶极,也没有愧对天地,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钟毓秀很快乐地笑,他看向我,问:“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非要让你痛,明明今日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姓。”
“楼岚起啊楼岚起,我们是一样的,生不生,死不死,人也不是,神也不是,只有我们是一样的,只你和我。”钟毓秀小口小口地倒吸着气,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还是在笑,“我太寂寞了,活着的日子那么难熬,你也不能比我好过,我们是一样的。”
“楼岚起,你要痛着,只有痛着,你才能明白,我们是一样的。”
我很痛,但我和钟毓秀终究不一样,再痛也不一样。我见过走出寂寞的世界,得过压抑疼痛的拥抱,我和钟毓秀始终不一样。
钟毓秀已经没了气息,我不知怎么地,无论如何也想反驳给他听,告诉他,我曾经几乎重蹈他的覆辙,但我最终回归自己的道路。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说给他听,却像自言自语,“明月别枝,乌鹊惊飞,你都不曾见;大音希声,清风鸣蝉,你都不曾听。”
“我们怎么会一样呢?”
第97章 叶鸣蝉·不看·一
观颐
如果说世界上存在最悲伤的一句话,叶鸣蝉想,那句话一定就是:“你不要看。”
叶家人丁不旺,几代单传,血脉几近断绝,只叶柳氏一位夫人在诞下长子叶鸣蝉后又喜得佳讯。这本是好事,但生产实在是女人的鬼门关,能过一遭是上天保佑,再走一回,却未必幸运。
鲜血淋漓的叶柳氏被抬出产房时,是叶父陪在叶鸣蝉身边。父亲宽厚的大掌附上年幼的叶鸣蝉的双眼,对他说:“你不要看。”
男子汉大丈夫,软弱逃避的次数不能太多。那之后很久,叶鸣蝉都睁大双眼,泼墨点漆的黑眸沉沉静静,龌龊人间的种种龃龉,都看在眼中。
天冷下来的时候,荣州就开始飘雪。一开始是细细的雪点,落上一天,在地上也只薄薄一层,人在上面走过,就留下杂乱的足迹,黑黑白白混在一起,像霉烂的棉絮,很不好看。
天渐渐冷下去,雪渐渐大起来,大朵大朵的雪花就开始有了形状,被风卷着荡起来,洋洋洒洒满天都是。积雪压弯树梢的时候,地面也盖了一床雪被,厚厚的,人踩上去,也只陷进去几个小雪坑;走的人多了,雪被上就凹进了大大小小的陷坑,若是站得足够高,譬如站到荣州最高的登瑶台上时,往下看,雪被很宽很大,上面足迹却变得很小,使人不由得想起那一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来。人生来去,漫无目的,不正如无趣飞鸿乱踏雪泥吗?
叶鸣蝉十五岁那一年,荣州的雪被上最大的那个印迹,是一个人。
人救回来的时候气息奄奄,亏得叶家财力雄厚,叶父也宅心仁厚,人参鹿茸灵芝草,样样稀世珍品都用了一圈了,才堪堪拦住了生死簿上勾命的一笔。
自称林宇的男子性格极温和,在许多领域广有涉猎,谈诗说剑,辩佛论道,他都能在淡淡微笑中提出不凡见解。
未悟靠师,即悟靠己。诚然叶鸣蝉是天才,但起点高的人,道路总是与常人不同,普通的先生根本不能帮打通叶鸣蝉自悟的道路。
但林宇可以。他仿佛是上天送来助叶鸣蝉一步登天的阶梯,只言片语就胜过叶鸣蝉曾听过的所有苦言规劝和淳淳教诲。
林宇同样是个十分尊重学生的师长。他从不以长自居,也不对叶鸣蝉提出任何期盼与要求。唯一一句,唯一似是而非的一句劝诫,是在叶鸣蝉潜心钻研菩提拈花锁时,林宇在一旁静观,半晌,他轻轻叹息道:“武道歧途,善终莫入。”
叶鸣蝉不解:“先生何意?”
林宇伤重濒死,虽然侥幸得活,却再也无法站立。他消瘦得可怕,坐在宽大的轮椅里,更显单薄:“你有过人的天赋,和更为过人的专注,有天赋是好的,能专注也是好的,但过分专注的天赋者,往往不得善终。”
林宇看着叶鸣蝉, 他瘦的眼眶都深陷,眼神直勾勾地看人的时候,很有几分阴森味道。但他的语气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一位慈爱的父亲,饱含对幼子的温柔情意:“盼你有鲲鹏的前程,和雀鸟的归依。”
但鲲鹏振翅,翼若垂天之云,又如何能收敛羽毛,蜷缩燕雀之居呢?
入秋之后天就清起来,夜空也显得格外干净,月夜就有朗月当空,没有云雾来遮蔽;星子明亮的时候,月光就黯淡下去,不与它们争辉。鸟语和虫鸣是秋夜最令人欣喜的东西,丰收的季节,人和虫鸟都有好收成,人和虫鸟都开心,所以偶尔人弄出了什么响动,也不会打断虫鸟的歌唱。虫鸟不会怪罪人的无意之失。
但虫鸟也能感受到人的恶意。虫鸣戛然而止,鸟语被迫缄默,乌鹊惊起南飞的时候,就是人之恶意达到巅峰的时候。
林宇的轮椅停在檐下,往下一步,走下台阶,踏进庭院,就会踩进一地血污,血水泡着泥土,溅起来沾上人的鞋面和衣摆,是很难清洗的,或许十天半月,十年半生,永远都有痕迹。
貌若好女的恶鬼笼着手站在月下,他穿着红衣——或许那不是红衣,或许那原本是白衣,或者蓝衣,只是在一场又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戮中,被染成了死亡的颜色。
色艳桃李的恶鬼对林宇灿笑:“好久不见。”语气熟稔,如对故人。
林宇面无表情——他的神情总是淡淡的,但总能让人感到他的友善和温和;他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从不面无表情。林宇也说:“好久不见。”
叶鸣蝉也在檐下,他站在林宇的轮椅边,被林宇扣住了手腕脉门,即使身残近废,积累半生的武学功底也让林宇能轻松制住毫无根基的叶鸣蝉。
“小蝉。”这是林宇第一次这样叫他。
叶鸣蝉回头。
林宇露出一个微笑,如同以往一样,这是一个淡淡的,温和的笑,由这一个笑容,仿佛他们又回到那些谈事说剑,辩佛论道的寻常日子里。那些日子里没有乌鹊惊飞,也没有寒蝉哀泣。
“你不要看。”
这是叶鸣蝉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第98章 叶鸣蝉·不看·完
观颐
叶鸣蝉最终还是走上了林宇所说的不可善终的道路,一个被断了前路,绝了归途的人,不得善终早是他注定的归宿。
他走得很狼狈,前无盟军,后有豺狼,全部的凭依只有一身孤勇,和满腔仇恨。在最艰难的岁月里,能够点燃他一身破败残躯的余温的,也不过是满腔怒火。
愤怒啊,谁该为叶氏的倾覆负责?是江湖吗?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吗?是道义吗?是锄强扶弱的道义吗?是苟延残喘的林宇吗?是嗜杀成性的平野客吗?是…他自己吗?
他走在孤独的单向的道路上,路上没有灯火,也没有星月的微光,行路的人只能尽力将每一步走得笔直,才不至于在这条迷惘之道上再度陷入未知黑暗。
叶鸣蝉也喜欢种花,金盏是早春的常见花种,花株不高,花盘也不算特别美,但是很亮,不必漫山遍野的金盏一齐开放,只消有一丛金盏绽开时,就像是满地碎金。即便高枝有粉杏白桃,近地有山茶迎春,也还是掩不住金盏的亮。
叶鸣蝉种的金盏花永远留在了小寒巷,走出小寒巷的只有他一个人,走不出小寒巷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他得天恩赐,终于在无尽歧途中看见一朵灿如曙雀辉光的小金盏时,他还是被小寒巷困囿。
但小金盏实在是太亮了,即便是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也像在明丽鲜活的春光下,不减半分颜色。楼岚起,比起稀碎金芒,更像是叶鸣蝉向上天偷来的一段晨光。
“不看”二字给叶鸣蝉带来的桎梏仿佛就此成为过去。谁也无法直视太阳,但谁也无法忽视晨光。叶鸣蝉把小金盏种在小寒巷,小金盏就乖乖地在一片废墟里长起来,开出来,在黑暗中为他照出不可善终道路上通往另一条光明人生的岔道口。
但黑暗里有一束光,黑暗里却不止有一个人。小金盏能被叶鸣蝉偷去,自然有更多的人想来谋夺。
渡荆门的速度比叶鸣蝉预计得快得多,也可能是他怀抱光明囿居一隅,便不觉时间飞逝,叶鸣蝉松懈了。他像是昏了头一样,比扑火的飞蛾更加盲目,他追着捧着他的小金盏。只这一朵,就亮过他曾拥有的整片金色花园。
刀光剑影里他的小金盏离他而去。叶鸣蝉望着楼岚起的背影,断刃抓在手中紧了又紧。叶鸣蝉使了巧力,把渡荆门袭来的刀带飞出去,插入楼岚起脚边的土地,他还是不甘心,但刀剑永远也拦不住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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