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回在我面前说这么多的话,我才意识到其实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语调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我此时关心的不是这个,我急急问道:“你叫什么?”
他自嘲一笑:“连我的名字也是仙人赐下。”
“这里是哪里?”我追问道,“小寒巷?这里是小寒巷?”
“这里曾经是小寒巷。”他说,“我叫叶鸣蝉。”
我陡然生出一种命定如此的无力感, 绝望铺天盖地笼罩而来,我几欲窒息。
天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叶鸣蝉和越别枝没有半点相似, 他没有越别枝的灰眸,鼻梁不如越别枝高挺,双唇也不如越别枝削薄。但那或许是越别枝还未长开的缘故,如果越别枝长到叶鸣蝉的年纪,或许也会有叶鸣蝉一样高大的身材和修长的四肢,当他度过了变声期,开口时候,应当也是和叶鸣蝉相似的低沉嗓音。
但世间已经没有越别枝了。
叶鸣蝉把我带离了叶府遗迹,在去客栈的路上,我一直出神地看着他的侧脸。他真的和越别枝太不像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越别枝的影子。明粢上神还在,叶鸣蝉还在,唯独是越别枝不见了。
“为什么哭?”叶鸣蝉问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叶鸣蝉犹豫了半晌,终于把手放上我的发顶,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别怕。”但我只是难过。
我不想说话,也停不住哭,就坐在那里啪嗒啪嗒掉眼泪。叶鸣蝉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老虎。
他把布老虎塞到我怀里。再把我塞到被子里。他隔着被子拍了拍我的背,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既不敢离开叶鸣蝉,又不能抛下惊鹊;我想给惊鹊去信,又怕暴露叶鸣蝉行踪。思来想去,我只能写一张平安纸条,折成一只纸鹤,放飞给惊鹊;又怕惊鹊认不出我的字迹,纸鹤不能负重,我只好用我那可怜的画技,歪歪扭扭地在纸鹤翅膀上画一把云中君,还有一只圆滚滚的小鸟站在云中君的刀柄上。
我去开窗放鹤,纸鹤脱手,就看见叶鸣蝉站在窗下,仰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但看得再久,也不是我想见的人的模样。我低下头,感觉还是难过。
还没等我情绪缓过来,叶鸣蝉率先撇开了头,转身就走。
不多时房门被叩响,客栈的伙计拿着一捆纸包递过来:“公子的朋友托了小的送这个上来。”
我再回到窗前时,叶鸣蝉早已消失在人群中了。我打开纸包,雪白的糖糕还冒着甜丝丝的热气。
我吃完糖糕,又等许久,不见叶鸣蝉回来。我看了一眼,不远处金光冲天,叶鸣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在离客栈不远的地方呆着不动了。
我还在想要不要去叫他回来吃饭的时候,金光就往我这边开始移动了,我怕闪瞎眼睛,赶紧闭了天眼,老老实实坐着等人。
房门很快被推开,叶鸣蝉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把东西放到桌上,人又要走。
我叫住他:“你去做什么?”
叶鸣蝉问: “你不是怕我?”
所以他根本是以为我被他吓到了所以不愿意回来吗…
我澄清道:“我胆子哪有那么小?”
“那你哭什么?”他问。
“我…”我抛弃老脸转移话题道:“你不觉得我哭起来很美吗?”
叶鸣蝉愣了一下,随即肩膀抖动地笑起来。他转过身,回到桌边坐下,打开食盒。
我内心无比痛苦,感觉自己晚节不保,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必要。
叶鸣蝉把饭菜一盘盘端出来摆到桌上,我正准备把自己噎死在饭桌上一了百了的时候,他突然说:“嗯。”
“嗯?”我疑惑。
“很美。”叶鸣蝉笑着看向我。
我可真是死了算了吧。
我很想知道当年叶家惨案的详情,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叶鸣蝉自己挑起话题:“平野客叫你兄长,但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你?”
我含糊道:“我离开过一段时间…”
叶鸣蝉意义不明道:“你们倒不大像兄弟。”
我肯定道:“是的,惊鹊是我的弟弟,他是个好孩子。”
叶鸣蝉冷冷地笑了一声,并不接话。
我踟蹰道:“惊鹊他…”
叶鸣蝉打断我:“他是个疯子。”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叶鸣蝉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映着烛火的时候,也反射不出光亮。
叶鸣蝉说:“他是个疯子,迟早有一天,会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我不愿意相信,但不可抑制地,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叶鸣蝉把云中君拿出来。云中君在我手上时其实大部分时间是闲置,雪白的锋刃难免变得暗沉,但叶鸣蝉手上的云中君霜锋雪刃,刀尖闪着寒芒,是刀兵洗血过后特有的摄人光彩。
叶鸣蝉把刀往我的方向推了推。我摇摇头,没有接受:“你留着。”
叶鸣蝉看我一眼,最终没有多问,把刀又收了回去。没了刀鞘的云中君不再藏锋,萦绕刀身的血气几乎要凝为实体,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有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云中君这个光风霁月的名字,似乎并不适合这把刀。它从锻生起始就带上血腥从未消散,天上人间,光阴荏苒,它带来的从来只有噩运。但嘲讽的是,持有它最久的我平安无事,反而是与它短暂接触的人难逃劫难。
我心情复杂的看着云中君,我已经没有什么剩余的了。我其实厌恶云中君,但其实它与我才最是亲密,也只有它在万年岁月后,依旧陪伴着我,我对它是什么感情,我自己也说不清。
叶鸣蝉身形挺拔,配上锋芒外露的云中君更显潇洒。我看着他,只希望云中君能看在这万年情分上,最后为我护住这个人。
我真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第72章 咸鱼的最后尊严
观颐
叶鸣蝉晾了我几天,除了饭点都不见人影,但我每每开启天眼,都能看见客栈不远处金光一片,他人并没有走远。
我全部的娱乐就是在房里吃东西和在窗边看风景,几天的时间里,走动范围只限于丈许的房间,并且把客栈的菜品吃了一个来回。不得不说这客栈小是小,饭菜味道还不错。
我还在抉择究竟是要倒着再把单子上的菜吃一轮,还是从头开始再一回的时候,叶鸣蝉终于肯在非饭点时间出现了:“来。”
“去哪里?”
“换个地方住。”
“为什么?”我觉得这里还挺好的啊。
叶鸣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不是已经把这里的东西吃过一遍了?”
原来我这几天在房里偷偷吃个不停并且把账全部记在他名下的事情他都知道吗…
我摸一摸脸,手下皮肤一点也不烫。看来我已经达到老脸不红的境界了。
我镇定道:“哦,那就换吧。”
叶鸣蝉带着我下楼退房结账,掌柜递出账单的时候叶鸣蝉转头看我,我转头看风景。
叶鸣蝉摇摇头,结完帐,带着我走出去。
新换的地方离原本的客栈不大远,按方位看大约就是叶鸣蝉前几日长时间停留的地方。我抬起头,颇为意外地看见金漆的“转朱阁”三字牌匾。
“怎么?”我停在门口,叶鸣蝉见我没有跟上,转头问我。
我说没事。他也不说什么,进门依旧是订了一间房,然后又带着我上楼。
叶鸣蝉在二楼靠窗的空桌前停下,我自觉拉开椅子就坐,他站在窗前,往下看。
我也好奇地探出头去,窗下除了来往的行人,什么也没有。
我正要坐回去,叶鸣蝉伸手一指:“看。”
于是我再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多看一会儿,就发现来往行人中有几个在来来来往往往地徘徊不去;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几个人腰背挺直,目光精炯,阔步而行,与旁边真正的路人格格不入。
我立马就想到应当是惊鹊接了我的纸鹤,而殷恒光还是把我托他打听小寒巷叶家的事情告诉了惊鹊,所以这些人十之八九是渡荆门中人。
果不其然我问叶鸣蝉这是哪里,叶鸣蝉就告诉我,过了街就是小寒巷。
我哦了一声,坐回去喝了一口水。
叶鸣蝉问:“就这样?”
我说:“啊?”
叶鸣蝉问我:“不跑?不喊人?”
我想跑,早在他晾着我的那几天里就走了;就算他时刻守着我,我也能原地消失给他看。至于喊人…
我说:“我这一嗓子喊出去,你还有命在吗?”
叶鸣蝉说:“必死无疑。”
我说:“那你还很遗憾我没出声的样子。”
叶鸣蝉笑起来,他拉了我一把,说:“走吧,带你去玩。”
我啊了一声,说我早起还没吃东西呢。
叶鸣蝉道:“你都吃了我多少东西了。”
我于是安静了。
渡荆门来的人恐怕是真的瞎,叶鸣蝉拉着我从大门走出去,还非常风骚地和其中一人走了个擦肩,然而直到我们走远,那边愣是没有半点发现。
渡荆门好歹现在是惊鹊的势力,出现这种情况,我有一点目不忍视。
叶鸣蝉笑:“嗤。”
我深感丢人:“好了好了,没发现你还不好么?”
叶鸣蝉看了我一眼,又笑了一声。
叶鸣蝉嘴上说带我出门玩,实际却把我带到了荒郊野外抓螃蟹。
我崩溃道:“你是带我来玩的,还是来玩我的?”
叶鸣蝉对我笑:“当然是带你来玩的。”
我怒骂一声你放屁。
叶鸣蝉说:“带你出来玩。带你出来,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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