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失去这束光,却又不知如何才能不失去她。
伍思才的沉默让伍老夫人察觉到异样,她有意试探道:“莫非思才已有了心仪的姑娘?若是有,跟祖母讲是哪家的姑娘,届时祖母亲自上门为你提亲。”
闻言,伍思才一语惊醒,连忙解释道:“祖母说笑了,孙儿并无心仪的姑娘,再者孙儿以为应先立业后成家,成亲一事孙儿不急。”
伍老夫人目光一暗,陆氏一直将伍思才的婚事攥在手中,好几次她提起要为伍思才相娘子皆被陆氏挡了,如今看来连孙子本人也不上心。
伍老夫人一叹,神色哀痛,“老婆子就怕看不到思才你娶亲生子那一日嘞。”
伍思才心底哀痛,祖母待她一向疼爱,可她却自出生便在欺骗于她,她无法想象知道真相那一日祖母会是怎样的失望。
半晌,伍思才吸了吸鼻子,红了眼眶,“祖母,是孙儿不孝,是孙儿对不起您,孙儿配不上您的疼爱。”
“好端端的怎说起胡话来,你是祖母的宝贝孙子,你配不上祖母的疼爱谁还能配得上?”
伍老夫人知伍思才自幼心思细腻,以为先前自己的话令孙子内疚,见孙子一副难过模样,心头不禁责怪自己不应略施苦肉计。
伍老夫人服软道:“诶,祖母不提这事,思才你莫要难受。祖母不提了,日后你若是有心仪的姑娘,祖母再替你做主。可好?”
谁知伍老夫人这通柔和脾气,让伍思才心中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眼眶更红,心中更愧,越发厌恶起如今自己的身份来。
若她当真是西伯侯府的三少爷,祖母日后便不会失望,父亲也不会时常感叹她的不务正业,她也不会即使明白心意也不敢去问靳芳菲关于当年之事的真相。
她真恨自己的女儿身,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虽伍思才自幼生的男生女相,性格柔和,可伍老夫人从未将软弱二字同孙子联系在一起,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孙子这般无助难受模样。回想起近日孙子的情形,似乎过于安静了些,连府门也未出一步,伍老夫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孙子或许有心事。
伍老夫人自从知幼时伍思才在外受了不少欺负便格外在意此事,怕与此有关,柔声询问,“思才,你告诉祖母可是在外受了委屈?”
伍思才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抑着心中的酸楚,她明明白白的晓得自己对靳芳菲有了那份心思,那份眷恋,可她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这让她退缩,让她痛苦。她不甘如此,却又不知如何能改变一切。她恨自己的身份,可又无从怨恨。
面对祖母温柔的目光,伍思才忍不住一把扑倒伍老夫人膝下埋头一顿嚎啕大哭。这一哭与那日痛彻心扉隐忍的哭不同,今日的伍思才是委屈,委屈自己出生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遭遇,委屈自己爱而不能言的苦闷,是一个孙儿再面对祖母时防线的柔软。
可伍思才这厢将情绪释放出来了,伍老夫人却乱了手脚,伍思才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从未见她如此,饶是一向镇定的伍老夫人也没了主心骨,只得一直软语安慰,好半晌伍思才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伍老夫人望着湿了一片的衣襟,叹了口气,心里是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伍老夫人:哎,孙子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当真娘。
三少爷:祖母,我本来就娘!
芳菲:我喜欢娘的。
第37章
伍思才这一嗓子可将西伯侯府上上下下惊着了, 那厢刚回府的西伯侯夫妇连茶也不及喝一杯匆匆忙忙的来到伍老夫人院中。
对上爹娘忧心忡忡的目光,这会儿子伍思才倒是不哭了,只是因为哭的太久眼眶红肿如核桃,白皙的脸蛋上泪痕斑驳,模样看上去滑稽极了。
西伯侯是个面冷心热的, 与伍思才自幼不太对付,心中即使担心极了,出口却成了冷哼,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可倒好,上你祖母这儿哭来着, 传出去没得丢脸!”
伍思才瞪了西伯侯一眼,转眼看向伍老夫人又成了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 惹得伍老夫人大为心疼。
伍老夫人也没跟儿子留面子, 斥道:“你好意思在我跟前嚷嚷, 孙儿能哭那便是受了委屈,你这个当爹的, 儿子受了委屈你怎么当的爹?”
西伯侯如鲠在喉,白了伍思才一眼, 叹道:“到底出了何事, 你跟爹讲, 爹一定给你找个公道。”
陆氏也道:“思儿,有事儿你讲,娘一定帮你。”
伍思才怔怔的看着眼底流露着关切的爹娘、祖母, 心底忽然一软,回想起成长的点点滴滴,除却对身份给她带来的惴惴不安外,她其实算是过的幸福的。
爹深爱着娘,所以爱屋及乌,对她们三个孩子也格外疼爱。即便是后来她不顾一切的选择了经商,爹她虽然不认可也从未真的制止过,毕竟若是最开始爹想阻止,轻而易举便能让她止步。
祖母更不必提,自她出生便宠爱着她,所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可这样溺爱的祖母也会在许多时候循循善诱,谆谆教导,教会了她很多道理。
伍思才一副傻愣愣的模样,西伯侯更加一副怒其不争的道:“混小子,你倒是讲啊!”
原本一腔温情的伍思才被这一嗓子喊得回神,想到之前丢脸的模样,别扭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西伯侯想到前些日子刘寅被打,连忙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儿子担心他被人报复,可见伍思才白白嫩嫩又不似被揍的样子。
他知伍思才的性子,这人若是不开口那就别想知,一副别别扭扭死活不肯开口的样子,只得道:“你这混小子,没事你上你祖母这儿哭甚哭。”
伍思才回嘴,“我爱哭便哭。”
西伯侯气得拂袖,爱说不说!
陆氏一旁默默无言,那日思儿突然从她院里离开,回来后便是如今这模样,她轻轻叹了叹气,少女心事不难猜。怪只怪她没料到思儿如此念情,对幼时之事念念不忘,如今知从前认错了人,茫茫人海又难以寻觅,不难过才怪。
伍老夫人拉过伍思才的手,目光慈爱,低声道:“思才,人生路漫漫,要遇到的坎儿多得多,可哭不是解决办法。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可要明白一点,你可以对祖母,对你爹,对你娘露出软弱的一面,因为我们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后盾,无论你如何我们永远支持你。”
“但有一点,到了外面不可如此。”
“做一个有担当之人,是学会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生而为人,自然有烦恼,哭过发泄过更应该直视所遇到的难关。祖母相信你并非一个软弱无能之人。”
伍老夫人一番话,伍思才听后久久未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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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伍老夫人的话让伍思才想通了一些事,翌日青笋发现少爷不再是前些日子那般闷闷不乐,虽有时仍会独自一个人发呆叹气,可他又听到“靳姑娘”三个字开始被少爷念叨。
只不过那语气中淡淡的愁是青笋不懂的。
三日之后,恰逢林太君六十大寿,伍思才陪同西伯侯夫妇一同前去。
林太君一府是京城里底蕴深厚的大家族,人脉广,以是伍家一行人到时林府外已停满了马车。
由于男客和女客分不同的地方,进了林家大门陆氏便带着丫鬟碧娟去往内院,伍思才父女二人则是去往外院的花厅。
父女二人走在曲径长廊上,各自沉默。
西伯侯难得与伍思才一道外出,今日是陆氏几番央求伍思才这才跟着他们夫妇出门,于是忍不住酸道:“平日我让你陪我一起喝个茶,你推三阻四,你娘亲叫你上这倒是勤快。”
伍思才道:“您平日总和那些个老头子一块儿,我何必瞎掺和。”
西伯侯一啧,敢情那些个朝中元老在伍思才眼里就是着老头子。
“这是叫你多多应酬,日后有个照应。”
伍思才知西伯侯此举深意,却别扭道:“我会应酬。”
父女平日话中带刺,如此对话西伯侯早已习以为常。他走着路没再继续同伍思才辩驳,一路走走停停似是赏景。
林家人世代为官,亭台楼阁以优美儒雅为主,庭院中花草树木众多,山水为画,意境悠远。
过了一条长廊,西伯侯驻足看向不远处,那里人影绰绰,隐约有谈笑声传来。
伍思才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应该是同来林府赴宴的客人。她等了一会儿,正想催促西伯侯,她爹却突然开了口。
“思才,无论你信或是不信,为父并未瞧不上你经商的行径。你看那些人,个个锦衣华服,在此谈笑风生,这是一个世道的风气。他们像生活在一个圈里,只接受他们认可之人进入这个圈,至于其他不被认可的便被他们排除在外。”
伍思才再次看向那些人,心中不以为然,这些人中有的或许真的是诗书气自华,品性高洁,可有的不过也是沽名钓誉之辈,骄奢淫逸。
西伯侯知他所想,难得也不恼,经过那日伍思才在伍老夫人院里痛哭一场后,西伯侯惊觉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