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 (ranana)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ranana
- 入库:04.10
黎霄看了看他,情绪并没什么起伏。他看上去只是很疲倦。
于戎垂下眼睛,提着相机包,接着说:“他拒绝得蛮直白的,也蛮好。”
他还道:“想想其实蛮羡慕他的。”
“口无遮拦这方面吗?”
于戎笑了,两人都笑,上了车,找到座位,放好行李,两人并排坐着,大巴车的位子对他们来说都有点太小了,胳膊不得不挤着胳膊。于戎感慨万千,道:“他估计想不到我们两个会一起去坝美。”
黎霄说:“他怎么想不到呢?他想很多事情……想得很细致。他想太多了。”
于戎一时有些难过,咬住了嘴唇,长久发不出声音。汽车开动,周围响起公放音乐,公放看电视剧的杂音,他才说话。他道:“我羡慕他是因为我觉得,他能有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他一顿,看看黎霄,声音轻了,“他和我说了些你们的事情,我们在澳门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很多,但是给我的感觉很强烈,我觉得对我来说可能很难,怎么说呢,对很多人来说或许都很难,都不理解,怀疑真实性。一个人真的能爱得这么强烈,这么浓烈吗?更难理解的是,这样浓烈的,强烈的爱意也没有办法支撑他活下去。”
黎霄看着他,耐心地听他说完,笑了笑,一个字都没有说,转头望向车窗外。
于戎还道:“他带我去看喷水池,一个小小的喷水池,本来看得好好的,他忽然就往后仰面倒下去了,水不深,水一点也不深。”
于戎想到安布里姆的那座火山,滚烫的岩浆在火山眼里翻滚,光是站在百米之外的高处,他就能感觉到岩浆的滚烫和灼人。他裹紧了外套,抓着手肘,问:“他很喜欢那件黑色的羽毛斗篷吧?”
黎霄不置可否,他又在看手机了,好久,抬起头,抬起眼睛对于戎笑了笑,客套的成分居多,于戎也笑,两人互相笑,互相保持沉默。
高速公路上车况良好,一路畅通无阻,于戎拿出笔记本,继续整理视频里的线索和故事脉络,他收到了封来自阿丽的邮件。邮件里先是问候了于戎和林望月的近况,接着托于戎向林望月转达葫芦岛上孩子们的谢意,阿丽说:资助已经收到,学校正式动工了,书也陆续到了很多,新的足球也收到了,孩子们都很喜欢,童话故事最受欢迎。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呢?
阿丽不在阿篷身边做事了,她去了一家专门资助泰缅边境贫困儿童的基金会。
附件有张照片,拍下的是阿丽带着一群黑不溜秋的小孩儿站在一片工地前比胜利手势的快乐模样。
阿普家的二儿子似乎长高了,怀里半抱着颗簇新的皮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于戎捂住下半张脸偷偷打量黎霄。
黎霄捕捉到了他的视线,一头用手机回邮件,一头说:“你打电话给我之后我就联系了律师,才从律师那里知道,他拿出一笔钱去资助泰国的小岛,成立了一个教育基金。”
“泰国的葫芦岛,靠近缅甸,是我们去取材的一个地方……”于戎抱着笔记本,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在那里,孩子们会因为能死去而将死亡视为幸福的事情。”
“在他们的岛上,有个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岛民们相信,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岛屿,岛屿上有一座巨大的迷宫……”
于戎说不下去了,掏出手机,搜了半天,搜到一个在线心理测试题,递给黎霄看,说:“你做做看。”
黎霄轻轻念:“测试你内心的动物……”
“他做出来是鹿。”于戎指着自己,“我是牛。”
黎霄接过手机,认真地做题,于戎点开了标题为“泰国葫芦岛”的文件夹,播里面的视频。
他看到闪着鳞光的大海,看到笑着的阿丽,看到追着破皮球,追着破玻璃瓶子跑来跑去的孩子们,看到对着镜头笨拙地挥手,害羞地转过身去的妇人们,还有在沙滩上打洞的螃蟹,透明的,软趴趴的水母,一条鱼在礁石上翕动鱼鳃,奄奄一息。
天气晴朗,海天一色。
于戎用手背蹭了蹭眼角,还要继续看,黎霄把手机还给了他,说:“是马。”
于戎一眨眼睛,高呼:“原来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啊!”
黎霄笑了笑,没响。于戎靠在椅背上,仰望着车顶,继续感叹:“原来,这就是我和他的距离啊……”
忘魂
第七章(中)(一)
到了坝美,于戎去买票,接下来的流程,他很熟悉了,他耐心地排队,等马车,上了马车,安静地等人,人齐了,马车坐满了,安稳地等驭车的瘦马拖着这台一动就哐啷哐啷响的铁皮架子去码头。黎霄一路都在打电话,于戎听了听,似乎是提供服装布料的工厂出了些纰漏,赶不上原先制定的计划进度。黎霄平心静气地讲电话,眉心蹙起,不时按摩太阳穴,他不讲电话时就沉默地揣着手机坐着,时时刻刻都像在想心事。于戎不好去打扰他,也想不出有什么要和他说的,他又试着给小方哥发微信,还是得不到回音。他便去和车夫搭话,问道:“师傅,您是坝美村里人吧?”
车夫上了年纪,比上回那个老冯看着还老,还干瘪,耳朵好像不太灵光,瞅着于戎,光打量,光笑,门牙只剩一颗,孤伶伶地配合着屈指可数的下牙凑出一个笑。于戎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这回,那车夫有反应了,点点头,说:“是啊!”
他说话很大声,唾沫喷得老远。
于戎把声音维持在一个很高的频段,问:“那小方哥今天在村里吗?”
“小方?”
“对,对,小方哥!”
“小方他哥?”
“不是,是小方,村里不有个小方哥农家乐吗?”于戎吼出了一脑门的汗,抬起手背揩了揩。只听那车夫反问:“啥?你到底打听的是小方还是小方他哥?”
这对话似曾相识,于戎笑出来,颔动下巴,说:“小方!”
车夫扬了扬马鞭,往马屁股上轻抽了下,道:“在啊,在啊,这不忙着他那个什么,农家乐嘛。”
“生意挺好吧?”
“啊?欸,咋,你认得他?”车夫回头瞥了于戎一眼。
于戎抱着背包,侧着身子,挨着那车夫,说:“上次我过来,住的就是他们家。”
车夫一疑:“上次?他不才回来嘛!”
于戎道:“哦,他出远门去了啊?”
“是啊,跑深圳去了嘛!”
于戎点了点头,转身和黎霄道:“小方,”他顿了顿,还是想笑,就没加那个“哥”了,道,“就是之前我和你提过的那个联络人,以前去广东那边打工,后来回老家搞了个农家乐。”
黎霄小幅度地点头,没响,新的电话又进来了,他捏着眉心说英文:“不要再用这个借口了,这和三个月前是一样的问题。无论是谁都要为自己做的错事承担责任,还有你需要搞清楚的是,是我和他创办了这个品牌。”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他的五官绷着,沉下了声音,说:“不,你不会再见到他,永远不会了。我当然有权力这么说。”
于戎干张着嘴巴听到这里,本还想说些什么,也就没说了。他舔了舔嘴唇皮,扫了圈车上那另外一二三四个自拍的,刷朋友圈的,刷淘宝的年轻的,不年轻的男人女人,斜斜望向了外头。
水泥路结束了,他们来到了泥泞的土路上,周围的树变多了,很高,很密,墨绿色的叶片挨在一起,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水产市场般的腥味。他们离河,离码头,很近了。
和上一趟一样,于戎只带了一个双肩包,一个相机包,外加一副三脚架,黎霄的行李更少,和林望月似的,只有一个包,包沉甸甸的,装着他的电脑,ipad,各种充电器。他们这辆马车上其他人的行李挺多,车夫给他们安排船只,于戎和黎霄还有个一人带两个行李箱的年轻女孩儿一条船。
船还是那窄窄的,绿油油的柳叶船,船夫不是车夫,也不是老冯,船夫是个年轻的,嘴巴紧抿成一条线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唱船歌,也没人公放流行歌曲,船夫撑开竹蒿,船尾荡出一圈圈泥色的涟漪,这些涟漪推着这叶扁舟往前去。
十月初,河流的水位见涨,河面湿热,没有风,混浊的河水望不见底,腥味飘浮,死气沉沉。
直到进入第一个溶岩洞,幽暗中,才有一丝丝凉风吹拂过来。
于戎架着三脚架,坐在船头的位置,进了洞穴后,他拿手电筒给相机打光,看到水面上的一点银白的反光时,他往上拍。那同船年轻的女孩儿跟着往上看去,她小声说:“哎呀,有个洞。”
“好像一朵花啊!”
于戎笑了。
这是观音洞。他们很快经过了它。
于戎看了眼黎霄,他用一只脚帮他圈着三脚架的一个支架,屈着长腿坐着。巧了,林望月也曾坐在他坐的这个位置。他也曾安静地经过观音洞,他还曾吵吵嚷嚷地指着一线天的轮廓说话。
没有人说话,女孩儿开了闪光灯卡擦卡擦拍照。
年轻的船夫似乎在哼歌,于戎听不清,水声有些大,水流急了,把他们推出了岩洞,推向了一片光明。
到坝美了。于戎身上的汗消了大半,下了船,他还认得路,便继续带路,今天在码头附近摆摊的人很多,游客也多,每个摊头前都能看到掏钱的人。村民们卖的东西照旧是那几样,吃的,喝的,编织工艺品,刺绣手帕,花里唿哨的鞋底,银首饰,水灵的红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