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凡心终于回过神来,他直了身子,一只手仍紧握着棺沿,说道:“天机玄铁寒凉无比,死灵魔阴气极重,难怪予之兄要将天机剑交给小雪,恐怕除了他这么一个雪山上走出来的灵狼之外,旁人也没谁能拿得起这把剑了吧。”
舒驰:“都是天命使然,原本我是打算让孤影拿这把剑,只要杀了百里掣,这把剑就会被永远埋藏,再不见天日。可偏偏二弟向知何事打听了霄冥山白灵狼的旧事,那时我就知道了,此剑还有更好的选择。这难道不是天意助我么?”
他对着洛凡心道:“梦煞之事确实是为兄对不住你,但一只煞抵得上几百只亡灵,不将它收进琉璃狮兽就太可惜了。琉璃狮兽在你手中,若不故意将它放出来被你收服,我用什么理由把它直接交给你?”
洛凡心:“予之兄习惯了想太多,就算直接告诉我那梦煞是某位长老收服的,交给我封进琉璃狮兽腹中度化,也并不会引起我的怀疑。”
舒驰笑了笑:“说得倒也是,我想的东西太多了。”
洛凡心:“因祸得福,我正是见了梦煞制造的幻境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是要谢谢予之兄。”
舒抑却道:“无忧先不必谢了,焉知兄长不是故意要让梦煞将身世透露给你?只有让你知道了过去的那些恩怨,才好叫你注意到百里掣,成为他为弟复仇的工具。”
“不,还不确切,”舒抑又道,“既然梦煞入过无数人的梦境,连凤壶峡畔的那段陈年旧事都能拼凑出来,说不定兄长早就从它的梦里得知了无忧身怀饬雷引一事,故意引我找到无忧,恐怕本就是要将这条断了的线接起来,好叫百里掣早日发现我身份有异。”
他朝向舒驰:“兄长,你说呢?”
舒驰:“原本不想让你们把我想得太坏,但二弟太聪明,终究还是瞒不过。”
舒抑冷笑:“兄长还真是好手段,棋局上随意拨弄几下,就将满盘棋子调配得晕头转向。兄长可知那梦煞差点害死无忧?”
舒驰一怔,随即神色如常:“有你在,无忧不会出事的。”
舒抑:“兄长说得轻松,终归是因为并不在意……”
舒驰沉默了一会儿,又回道:“二弟只觉得我狠心,可知我失了抑儿的伤心?你在意自己的人,我焉能不在意自己的亲兄弟?无忧本就无法置身事外,若能在他的饬雷引尚未发作之前解决这一切,于他来说不也是幸事么?如今无忧已经满身饬雷血,早就成了众矢之的,又如何能逃得开这趟浑水?”
洛凡心:“予之兄果然一直在盯着那艘大船,那又何必引舒抑去安州救我?等百里掣用我的血祭了岛,邵成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御龙斩圣,他和百里掣勾结之事不就昭然了?予之兄不就能用义盟百家的手除掉他们了吗?”
舒驰叹息:“无忧终究还是把为兄想成了恶人……如若从前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这么做,现在也没必要了。邵成对姜门和严门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将他定罪,时机成熟时我自然会揭穿他。而你,就算你不是二弟的朋友,我也不会希望他们就这样把你杀了祭岛。我说了,那是我家抑儿的心愿,他不希望北幽岛再次面世。”
他朝舒抑走近了几步:“你该知道,我们必须先解决邵成,断了百里掣的后援力量,再联合诸家杀了百里掣,彻底绝了世人开岛的念头。现在世人虽还不知道无忧身怀饬雷血,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你们俩也只是暂时安全而已……”
舒抑:“兄长所想既是出于公义大可直接明说,如此绕弯子莫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舒驰:“二弟别怪为兄想得太多,但当众销毁你的尸身,你真的舍得吗?普通人练御龙斩圣与饬雷血之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你当真不想有一天回归本体吗?”
舒抑哂笑:“原来兄长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舒驰哑然,他其实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这么想,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人对御龙斩圣根本就没有兴趣。只是百里清的尸身在他眼里总是那么膈应,让他一看见就忍不住去想,是否这个二弟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本体做回他自己的?到了那时候自己的二弟岂不是会重新变回一具冰冷的尸体?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就算你不稀罕,无忧也舍不得,他的心情,我比你更懂。”
疯子与傻子
舒抑望向洛凡心,只见他已伏身于石晶棺壁上良久,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二人的对话,只静静地盯着百里清的尸身出神。须臾之后,他再次伸手握向棺中之人,似乎想为他暖一暖手。
舒驰瞧着这一幕忽然有点焦急,他唤道:“无忧,你过来,到这边来,为兄有话对你说。”
洛凡心并不挪动,他拉起百里清的手臂,却发现他僵硬如冰,根本拉不动。他又去牵百里清的手指,忽然听到“咔吧”一声响。
食指断了!
洛凡心一下子懵了。
他拿着百里清的食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脑袋里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怎会这样?我错了,我不该碰他的,我不该!我不该碰他!”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颤抖着要把那根断指再给他接回去,却哪里还有可能接回去?越是接不回去越是慌乱难抑,嘴里不停地念着“我错了”。
眼见他已现狂态,舒抑急了,冲过去拉着他便往出口带,却感受到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头痛袭来,正与当时魂魄离体前的境况一样。
洛凡心不肯离开,仍旧一边大声责备自己一边拼命要把断指给他接上,旁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舒驰也冲上去拉着他,急道:“无忧!不是你的错,这是当初将他带来的路上不小心碰断的,我于心不忍便融了点冰暂且将它接上,这才被你轻易碰掉!无忧,要怪就怪我,你快清醒点!”
然而洛凡心听不到了,他的饬雷血在惊恐悲痛中第三次爆发。
他转过身来双手死死按住舒驰的肩膀,十指用力捏紧,似要将他的血管捏爆。舒驰痛得凝眉,仍旧尽力呼唤:“无忧,是为兄的错!但是舒抑现在将要离魂了,你快清醒过来!”
洛凡心两眼红得像恶鬼,额上青筋暴起,饬雷印越发妖艳邪魅,险要冲破血管直接浮上皮肤。他转为掐着舒驰的颈项,理智荡然无存。
舒抑扶着石晶棺艰难地站起身,抱着他的腰将他扑向远处,直到离这具肉身有五步之远时才渐渐感觉到轻松。他对舒驰道:“快去找铁链来,再把独施叫来!”
见舒驰一边咳一边踉踉跄跄地出了冰窖,舒抑伸手去点洛凡心的穴道,然而他像根本没有穴道一样,丝毫不起作用。洛凡心疯了,他一掌一掌拍出去,把冰窖里巨大坚硬的冰墙、冰砖全都拍碎了,舒抑左闪右躲之下仍是被溅起的冰凌、冰锥划了好几次,袖子上渗出血迹。
洛凡心无动于衷,饬雷血在他体内翻滚,让他化身为无情的野兽,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嗜血的欲望,心里一个声音在愤怒地叫嚣:“撕碎他!”
他扑向舒抑,舒抑旋身一闪便让他扑了空,谁知地上都是碎冰碴子,洛凡心脚下一滑便摔向了破碎的冰墙。舒抑大惊失色,眼见他的头就要磕上尖锐的冰角,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扑过去抱住他,生生将他扑向了侧方地上,锋利的碎冰碴子扎破了双手,血流不止。
洛凡心并没停下,他趁机压住舒抑,双手掐上舒抑的颈项,似乎要将他活活掐死才甘心。
舒抑只觉得颈骨都要断了,他手上运了三成力击在洛凡心肩上,可洛凡心一点反应都没有。舒抑又不忍心真的出手伤他,怕他恢复神智之后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万幸此时有人进来了,只见孤影手执铁链,那张黑金面具完全不会影响他的视线似的,“哗啦啦”几声响便又准又稳地把洛凡心捆了个结实。而姽婳也没闲着,她手腕翻转不停地施法,旁人看不见这幻象,洛凡心却看得一清二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反应,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竟真的逐渐安静下来,挣扎的动作也小了些。独施趁机给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胸前拍了一下逼他吞下去,片刻之后,洛凡心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舒抑脸色铁青,不仅身上、手上血迹斑斑,颈子上还有淤紫的指痕。舒驰也好不到哪里去,到这会儿还是觉得喉咙痛痒,总想咳嗽。两兄弟的目光无意中对上,竟都不知该作如何反应,双双回避了过去。
舒抑望了望姽婳,才知当初独施给自己描述的胞妹形象是有多不靠谱。
独施摸了摸鼻子:“哦,这是舍妹姽婳,来找他二哥的。”
孤影一旁适时地点点头,独施又补充了一句:“从来都不会找我的。”
姽婳斜睨了他一眼并不做理会,抬手撒出几抹七彩流光,在半空写道:“幻境只可解一时之急,下次未必有用。”
独施奇怪地瞧了她一眼,转而对舒抑道:“我给他吃的是昏睡的药,等他醒来时恐怕还要发狂。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再拖着可就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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