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声,此刻闻来既凄怆又悲苦。
见她这模样,越初寒迟疑片刻,收了手:“初次见面?”她回忆着,却是无果,“我忘了,这也不重要。”
不重要?
隔着那燃烧的烈火,视若无睹周围的杀戮,孟如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一般,她眸色急变,神情复杂,尔后才声色俱厉道:“在你越初寒眼中,和杀父仇人的初次见面当然不会重要!”
“杀父仇人”这四个字太过戳心,越初寒切齿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脸色阴沉无比,孟如云恨声道:“那便让我来提醒提醒你,你曾说过,有生之年,你会尽最大能力做到明辨是非惩恶扬善,我现下就来问你一句,越长风杀我父母,害我孟家名声,如此狠毒行径,你要如何惩恶扬善!”
雪白发丝轻扬,那双茶色眼眸噙着浓浓的痛意,越初寒死死握着手中的长剑,语调低沉:“父亲已经被你所杀,我有心接受事实放下恩怨,你还要我如何?事已至此,一切仇恨无法更改,孟氏夫妇不能死而复生,我父亲亦然!你一门心思要杀了我灭掉碧云山庄,我又岂会甘愿缴械投降!”
她说罢,噤声片刻后又道:“你我都是无辜之人,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该由你我承受,相识多年,你应是明白我的为人,今次一战,如若你愿意撤离,我自当不会继续追究,我的意思已经很明了,至于该怎么抉择,一切决定权都在你手中。”
第110章
孟如云微怔。
她说了什么?
心如刀绞,泛起阵阵伤痛,终是忍不住红了眼,孟如云凝视她道:“你愿意放下恩怨,平息战火?”
越初寒定定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交战。”
“我杀了越长风,你不恨我?”
“恨的,但恨你并不能改变什么,父亲有错在先,我其实也没有立场恨你。”
沉默半晌,孟如云哑声道:“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越初寒道:“什么问题。”
眼眸抬起,其中布满了血丝,孟如云朝她靠近了两步,一字一顿道:“我想知道,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动过情。”
始料未及的问题,越初寒明显顿住。
“哪怕只有一点点,或是转瞬即逝的某一个瞬间,”孟如云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有过么?”
风声怒嚎着刮过这片战场,天际撕扯出几道好似银龙的闪电,狂风毫不留情地呼啸而过,那声音不知为何,此刻听来竟是像极了某种濒临死亡的动物所发出的悲鸣。
四周仍在大肆屠杀,鲜血染红了足下这一片土地,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却又于刀剑相向的场景中显得这样平淡无奇。
两相对视下,二人立在原地,仿佛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动乱,有些格格不入的安静。
而这安静,却又显得如此诡异。
越初寒久久没有回答。
她虽始终没有开口,可她脸上的神情已经泄露了她的内心。
纵然如此可笑,生死决斗下依然放下自尊想要得到一个肖想已久的答案,可眼见她迟迟不肯言语,心中还是忍不住感到悲哀。
身形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孟如云脸色极差,本就过分苍白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惨无血色了。
看清那张脸上的失望和悲痛,越初寒五味杂陈,皱眉:“你……”
苦笑一声,孟如云摇头道:“真是可怜,明明知道被你喜欢会是一种奢望,但我还是存有幻想,”语毕,她又忽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眼神重新移到越初寒身上,沉着道,“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告诉你,从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对你动情了。哪怕是此时此刻,我仍是喜欢你的。”
万千心绪交织在心中,可她却是面无表情,淡然地接着道:“然而讽刺的是,你早已忘却了初次见面的事,只有我一个人还铭记于心。”
平淡的话语,平静的人。
越初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头微动,说不出话来。
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孟如云扯了扯嘴角,缓缓收回了犹在飞舞的白绫。
“越初寒,我承认我对你下不了手,但我已经没有了退路,也不想再继续痛苦地活着了,既然如此,你杀了我罢。”
火势愈加凶猛,烧红了半边天际,人命轻贱,正如接连倒下的林木,凋零只在转瞬之间。
雷声不停,闪电劈啪作响,人世间变作一片灰色,气氛沉重无双。
白绫重回袖中,孟如云一步一步朝前行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便缩短了。
“杀了我,”她忽地扣住她的手腕,强迫她举起剑来指着自己,“只要你杀了我,这一切就都可以终结。”
见她主动将心口迎上剑尖,越初寒匪夷所思:“你兴师动众挑起战事,现在却要我杀了你?”
曾几何时,这样相近的距离总是谈笑风生的,而此刻,却是两相对立势要分个死活的局面。
扣着她的手不自觉松了力道,孟如云平淡道:“你我之间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怪我自己蠢到无可救药,竟会对杀父仇人之女动情,你杀了我,这也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视线交缠,两人的神情各不相同。
这算什么……?
越初寒冷哼一声,挥开那只手,面色铁青:“这就是你的决定?”
孟如云点头:“动手罢。”
她轻轻合上了双眼。
好像漫长地等了许久,可并没有等来印象中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剑,而是熟悉的、略带冷清的嗓音:“我不会杀你。”
闻言,孟如云复又睁开了眼看向对面。
只见越初寒凝眉道:“我要你即刻带兵撤退,永不进犯,你若能做到,从今往后东西两境大可签订和平契约,友好共处。”
毫不遮掩意外之色,孟如云失声道:“你想和西境签订和平契约?”
越初寒道:“这是唯一能够保全所有人的方法,但前提是你愿意,孟青已然退位,西境如今由你做主,现下没有多的时间给你思考,你必须尽快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孟如云大感诧异。
不过也能理解,她虽年轻,但始终心怀天下,此次战乱并非孟越两家私人恩怨,连带着东西两境以及天下子民,都牵涉其中。
可要达成她所想要的和平共处,有那么容易么?
摇头轻笑,孟如云回道:“你错了,西境并非由我做主。”
越初寒不明:“什么意思?”
眼神再度变得莫测,收回的白绫再一次冲了出来,孟如云道:“你若不肯杀我,那我们就只能继续打下去,直到分出胜负,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我二人单独就能下得了任何决定的,”气息微乱,她逼问,“最后一次机会,杀了我!”
越初寒快要没有耐心,仍是极力维持着冷静:“你说西境并非由你做主,你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人!”
她问出这句,还未见孟如云回应,便听一旁飞速掠过来的师映容怒道:“还和她废话什么!你要当真想死自去自刎,别拉着西境所有人给你陪葬!”
银针齐发,倏地朝越初寒袭来,师映容越过孟如云,转眼便落在了二人中央。
急急躲过那些淬过毒的暗器,越初寒翻身与裴陆并肩而立,裴陆忍无可忍:“师映容难缠,始终牵制着我,你与孟如云说了这么久,若谈和无望便别白费力气,当心她又有什么圈套!”
硝烟四起,战况愈加紧急,越初寒当然明白此理,与他耳语:“恐怕没这么简单,她背后必然还有一个人在暗中观望,就算我们现在杀了她只怕也无济于事。”
“难道是孟青?”
“有可能,退位之事或许是她二人刻意演出来的假象。”
“那你到底如何决定的?你果真下不去手?”
越初寒咬着牙,却是说不出话来。
裴陆情急:“再要拖下去,形势很有可能会反转,眼下咱们虽然借着计策灭了他们一点威风,但西境人毕竟阴险狡诈,时间长了咱们只会陷入不利的困境。”
谈话间,师映容已再度执剑而来。
而另一头,躲在林中的绮桑正四处飞奔找寻。
已经打了这么久,孟青还迟迟没有现身,她到底是西境那边的人,绝无可能独善其身,何况现在西境情况不妙,她当真会袖手旁观?
周身充斥着滚滚浓烟,晃眼火光中,眼前是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身影,她一边张望,一边力所能及地扶一扶身边的人,侧目看去,越初寒那边始终打得不可开交,好半日也分不出一个输赢,也不知今日到底会以怎样的局面结束。
锋利刀剑划出深深伤口,目之所及,地面尽是哀嚎不休的重伤弟子,还有许许多多已然命丧黄泉的尸体,这场面太过残忍,绮桑不想细看,只能就近喂给一些弟子们随身携带的丹药。
“小、小师妹……”有弟子紧紧抓着她的手。
面容模糊,血迹染红双眸,他模样分为可怖。
绮桑心中不忍,柔声安慰:“没事的,别怕,我带了药,只要不是伤得太重,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