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沉始终没有回应,直到外面消停下来,他往后看一眼睡死过去的高成,非但没有退回去还转动门把推开了门。
走廊漆黑空荡渗透着凉意,空气潮湿黏腻,方沉轻搭着门把一转头和一只恶念对上眼。
方沉:“……”心里闪过无数脏字。
恶念:“啊、啊。”
那恶念的胳膊被扯出老长耷拉在地上,左腿也是废的,仅靠一只脚匍匐。方沉退后一步靠在门上,心知这是乔然留下的,大概是觉得好玩,没有立刻杀死,刚刚敲门的可能就是它。
恶念以一个畸形的姿势向他爬过来,方沉脑海里晃过蜘蛛、蜈蚣,各种长腿多脚的虫子,再看向它,它爬得很慢,一只腿蹬地,一拱一拱的蠕动过来。方沉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慢慢迈出一步,虽然心慌手却很稳,恶念仰着脖漆黑的眼直直注视他,嘴巴很大弯出一个极像笑的弧度,张嘴闭嘴间牙齿相磕发出清脆声响,如此反复几回,是个人都知道它想吃人。
方沉脑子有点木,不知哪来的胆子,蹲下身掰过恶念的肩膀将它反转过来,比想象中轻的多,轻得有点像泡沫板,手感很糟糕,就是松弛的皮和精细的骨头,捏着也没什么实感。它努力歪脖,想要咬住方沉伸过来的手,咬不到就发出婴儿似的嘤咛声,这是方沉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恶念,它心脏的位置像被填满了一团没磨好的墨,烂乎乎脏兮兮,身体还散发一股腐烂味。
就在方沉大着胆子观察恶念时,离他不远的拐角处,苍白的月光笼罩在少年身上,乔然头靠着墙壁,右脚翘起来回乱摆手指在墙上打出节奏。他侧头看着方沉一点一点把匕首插进恶念体内,勾起唇角笑意,往前一步走出来。
方沉半蹲在消散的灰烬里,雨夜好冷,连同他的双手一块冰冷,黑色一点点向上翻飞。刀尖在地板划出一道,方沉也茫然自己为什么突然把匕首插进那团污浊里,抬起头便和乔然对视上。
“晚上好。”乔然走进灰烬,走到方沉面前,笑着盯准方沉手里的匕首,“找到你了。”
屋里高成没一点动静,安稳闭着眼歪头睡死过去,方沉心知蹊跷半跪着强装镇定。
“别不说话啊,干嘛躲着我?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乔然眨眨眼,“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哦。”
方沉眼睁睁看着乔然在自己面前腐烂,面容姣好的少年褪去光滑的肌肤,仅剩软烂的一层肉,脂肪也随着脱落。
“……谢颖是怎么死的?”
虽然克服了聂时,但不代表他会习惯乔然。方沉脑子里满是烂肉滑落掉在地上的吧唧声,要被自己的脑补吓死了。
乔然停了几秒,方沉以为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推她下去的吧?”乔然皱了皱鼻子,表情似是不耐似是烦,“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高空飞舞的红裙,向上翻飞的长发,弥漫在地面的浓稠血液,它们又在方沉眼前重演一遍,一步步变慢逐帧播放,血液在记忆里咕嘟咕嘟的冒泡,谢颖的脸紧贴着地面,应当被砸得血肉模糊。
身后传来细小的走步声打断方沉回想,一转头恶念佝偻着身子炭黑的眼紧盯他,方沉稍稍一动它眼珠就跟着移。
“真麻烦,哪来的这么多。”乔然从方沉身前走过,恶念刚张开嘴巴,他一拳往它脸上招呼过去,半边脑袋都被打出去,吧嗒吧嗒流黄浆,有点像方沉喝过的稀释蜂蜜。乔然再度手插恶念心口,方沉捂了下嘴巴。
乔然杀恶念的方式太过于简单粗暴,如他这个人一样,疯狂又纯粹。
“你说你在推我们去死,为什么还要杀这些恶念?让它们直接把我们弄死不是更好?”方沉渐渐冷静下来,手里的匕首松了不再死攥着。
方沉感觉得到,乔然和聂时一样并不想杀他……或者说他不能杀死方沉。
乔然背对着他,目光移向一边又移回来,手指捻着黑稠液体:“在推啊,辛辛苦苦推你们去死呢。”
方沉寻着看过去,廊前窗户大开潲进雨,月光只照亮那小小一片地。
那里什么也没有。
“你们不能直接杀了我们,”窗外月光稀薄,方沉的眼睛藏进光透着浅浅的棕色,“甚至还要阻止那些恶念杀我们……”
乔然顿了顿转过身,颇感兴趣地道:“继续。”
“谢颖临死前说我们都要因自己犯下的罪而死,所以在此之前……你们要确保我们的安全,不让我们被恶念杀死。”方沉努力让自己变得有底气一点,可惜眼底的疑问出卖了他。
乔然舔了舔上唇,两瓣唇不是一个颜色,鲜红和苍白,“还有呢?”
方沉张了张口,有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聂时……是怎么死的?”
“他是怎么死的?”乔然重复道,把眼珠瞪大歪着脑袋反问道,“你不是最清楚了?”
方沉脑子“嗡”一声,耳边乱糟糟什么都听不到了,连同自己的声音一块,“什么意思?”
“嘘。”乔然笑了,“他可舍不得让你想起来。”
“什么意思?”方沉迎上乔然的目光,难得锐利全然忘记害怕。
乔然独自低头嘟囔,心里盘算着什么:“这样不行啊,快要结束了,你还是没记起来。”
“我忘了什么?”
乔然抬起头,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歪歪扭扭投映在堂前的柱子上,他决定了什么,笑容一点点扩大。
“你忘了他。”雨声忽然变得很大,又重又急地敲击方沉耳膜,乔然说,“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吗?”
本应该被填补上的缺口越撕越大,匕首掉在地上,方沉完全放弃防备,双手撑着地。
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方沉忘记诸多细节,每一个都该有聂时的身影。
他们从小就认识。
从冰冷的孤儿院里,从五六岁聂时踢着他被子说“你好吵”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一块,他曾经偷偷养过猫咪,院长看出小猫活不长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那个雨天,小猫悄声无息死掉,他紧紧抱在怀里掉眼泪,是聂时为他撑伞遮住阴天;冬天所有孩子的雪球都砸向他,是聂时把硬倔的自己拽回屋,拍干净他发间的雪,又分他一半午餐剩下的面包。
那是在孤儿院里最欢乐的时光,他罚站偷偷冲教室里的聂时做鬼脸,害得聂时没答对问题也被叫出去。
方沉太聒噪,聂时又太安静。老师们不知道这两个小孩为什么会凑在一起。
因为都被其他孩子排斥吧。方沉觉得自己找到战友,每次都拉聂时一块玩,背锅也是俩人一块背。被冤枉了方沉总是据理力争,聂时却一声不吭,俩人一块被罚,方沉问他:“干嘛啊?一句话不说,阿姨的衣服明明不是咱俩……”
“没有用。”聂时说,“他们一旦认定一件事就很难再改了。”
方沉有时很烦聂时这样,他猜聂时也一样嫌他吵。可是没办法,其他人都把他俩抛得远远的,他们就只能在一块。
后来聂时被一家人领养,他又成为一个人。
方沉头疼得直磕地板,眼眶通红,眼泪往下砸落。他经常哭,自从醒过来,没有哪一天不落泪,从最初的恐惧到如今的茫然,他没有丝毫落脚之处,他的脆弱源于聂时。
乔然不知所措,他知道会疼,但是会有这么疼吗?他活着的时候被钢管刺穿过身体,那种疼痛他又在死后尝了个遍,可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为一段记忆一个人而痛苦难过。
记忆会有那么疼吗?他不懂。手颤巍巍伸出去又落下,“方沉哥?”如果让聂时知道他让方沉这么痛苦他就死定了。
记忆里模糊的人影终于有了清晰的面貌,全部都是聂时。
从十三四岁重逢一直到往后的十余年,一直是聂时。
雨下得好大盖过哭声,堂前乔然惊疑不已的脸和方沉的疼痛形成鲜明对比。
初中学校后面的小巷,高年级的混混看方沉不顺眼就要把他往胡同里拉,方沉一个人打三个有时也能站上风。朋友说他打架不要命,明明服个软就能过去的事他偏不,他就摸摸鼻子笑着问:“哪有?”他那时候孑然一身活得狼狈又快活。
每次有人来堵他,同行的朋友都害怕渐渐不和他一块走了,只有聂时来帮他,以各种奇怪的方式从天而降,方沉一直想笑话聂时,怎么能从杂物间的小窗钻出来,也太傻了吧差点卡住出不来。
他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聂时的养父母又怕担责任,每次学校出面调解,他们都按着聂时的头给那帮混混道歉。
方沉心里憋了无数句凭什么,最后都化作一个惨兮兮的笑,伸手拍拍比他高半头多的聂时的脑袋,说:“算了吧,你不要为我说话了。”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没人帮他说话,无缘无故的指责,他都习惯了。
方沉犯过太多错了,可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被生下来也是错,而他要为这错把余后半生都搭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并没有完全想起来,只是把零碎的记忆拼上了。
危险发言:我还挺喜欢乔然的
怂怂是阳光向上的好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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