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鬼使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这好端端的,冥君为何要让他评价书怀?
“砚之这一番话,实在是说到了本君心坎里去。”严青冉吹了吹杯中的茶,小口小口地品着,不过多时,他便放下茶杯,将真相告知了下属:“他动心了。”
鬼使:“……”
此事确实在他意料之内,但如今亲耳听见,还是有一种不现实感。他忽然懂了冥君为何要先与他大谈爱人爱己,若是他先被这个消息砸晕,哪来的心思讲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在讨论深奥话题的时候突然告诉我某人和某人谈起了恋爱,的确会瞬间熄灭我的学术热情。
让鬼使同志与我感受一样的难过。
第35章 雪衣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超凡的创造力与脆弱的生命同时在他们身上呈现,他们改变自己身边的环境,同时也受环境所制。在战火纷飞狼烟四起的年代里,人命如草芥,身世如浮萍,但也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弱小的凡人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智慧。纷乱的时代要求人们具有活跃的思维,唯有如此,才能求得安身立命之机,乱世出英雄,大抵是在说这种情况。
八百年前书怀所生活的人间,也正是一个乱世,因此墨晖常常调侃他,说他是乱世之间生长的英雄。妖王每次这么说,书怀也只是笑笑,便将话题引开,他若有这么好,那他的妹妹,又该被如何评价?
雪衣还活着的时候,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她和所有初入人间的孩子一样,对整个世界都怀抱着善意。乱世之中的善心,是最为珍贵的存在,虽然看似不太重要,但自古以来人们都期盼它,可说来讽刺,最后将雪衣推下万丈深渊的,也正是这宝贵的善良。
当年那个王朝乱在何处、烂在何处,身为丞相的严青冉自然了解得清清楚楚:它的乱,不是外患而是内忧,它的烂,不在江湖而在朝堂。
做人最怕自私,做官最怕巨贪。平民自私自利,或许影响轻微,可官员若是都要以权谋私,那么整个国家就会被他们带上穷途末路。
外戚干政,祸乱朝纲,动摇了帝国的根基,同时也威胁了平民的权利。底层民众看似不起眼,实则重要非常,尽管拥有特权的始终是贵族阶级,但是掌权者必定不能完全无视平民的诉求,若是没有民众作为他们的统治基础,他们有何高贵可言?
假若利欲熏心,目光就放不长远,做出的事也就显得可笑。欺压百姓无异于自取灭亡,但向来有人看不穿这个道理。今朝的水流能托起木舟,明日就能将其淹没,而从风平浪静转化为波涛汹涌,务必要有一个过程。
在流水仍然安安稳稳地载着木舟的时候,舟中人闲极无聊,开始翻搅水波,以看它动荡不安为乐。
乱世就这样开始了。
凡人皆有父母,只是见得到与见不到的区别,雪衣也曾和自己的父母住在同一屋檐下,可数十年、数百年过去了,他们的痕迹早已无可追寻。她生于乱世,长于乱世,最终也死于乱世,再平常不过的命运,再平常不过的结局。
八百年前,皇都。
她坐在桌边,握着笔笨拙地写下一行字,告诉兄长她要出门。今日外面天气好,阳光明媚,不热不燥,她把纸条压在砚台下面,穿着一袭新衣跑了出去。她刚满十五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穿上那条裙子,整个人都像是夏日池塘中初绽的莲,娇嫩而不妖艳,多美丽的一个好姑娘。
这附近的居民都认得她,一见她出门,就笑着送她糖,送她野果,她也笑了起来,接过邻人的赠礼,嘴里含着一颗甜蜜,直奔城中最繁华的地带。
那条街上人很多,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拥挤,她不知发生了什么,重重人海遮挡了她的视线,就算踮起脚尖去看,也只能看到一颗颗攒动的人头。人挤人的地方总是没什么意思,她撇撇嘴,转身向后跑去。
冒冒失失的姑娘未曾注意到身后有人,她猛地转头,一不小心将对方撞得摔倒在地,她忙不迭道歉,好在那人脾气并不火爆,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她能否带路去城中的药铺。
是外乡人吗?皇都总是会迎来各地的旅人,毕竟此地繁华,绝非他处可比拟。她看了看日头,觉得天色尚早,这人不识得路,引他过去也无妨。于是她点点头,带着对方绕过这一团拥堵,慢慢走向远处的药铺,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正一步一步跨向死亡。
皇城中住了不少达官贵人,他们平日里喜欢用这样那样的药物来调理身体,因而药铺生意红火,每天都人来人往,其中大多是婢女仆从,平民倒是很少买药,有些人是心疼钱,有些人是根本就没有钱。
今天的药铺静悄悄,好似有些反常,她站在巷中,狐疑地打量着四周,觉得此处人也太少了,看样子不是很安全。危机感爬上她的心头,她随手向前一指,告诉身后的追随者药铺就在前方,便慌忙提起裙摆,想要赶快离开此处。
就在这时,她的手臂猛地被抓住,还没来得及挣扎,后脑就传来一阵钝痛,不过是一瞬间,她就失去了意识。
滴答滴答的水声响起,锋刃狠狠切入她的手腕,皮肉在刀尖下被划开,然而这还不够,那把刀打了个转,刺得越来越深了,伤口处依稀可见白森森的骨骼。
她受到刺激,颤抖着想缩进房间角落,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已经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势,一副锁链套在她身上,黑暗中有一双手抚上了她的脖颈,紧接着又是一片冰凉,一阵刺痛。
痛得久了也就习惯了,到最后她只感到麻木,她的身躯抽搐着,热气从胸口发散出去,那具小小的躯壳冷却了,再也暖不起来。
满溢的鲜血在随从和侍女手中传递,他们在其中加了细小的花瓣,又将它带进了屋,洒到一个木桶里面,皇后的妹妹就坐在桶内,也是个十五岁的姑娘。
“仙君的办法果然奏效,想不到这些卑贱之人,倒也有独特的用处。”
女孩娇笑如铃,嘴里说出的话却不似常人言语。同样活了十五年,有人坐拥金玉锦绣,有人却骨骼尽断、鲜血流干,被抛到乱葬岗任凭野兽啃食。
八百年了,死亡所带来的恐惧,早就被她埋藏在心间的某处角落,只要不轻易触碰,就不会激起铺天盖地的伤痛。如今的她睡在灯里,比从前过得更要安逸,她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皇后的妹妹都无法实现的愿望,却偏偏应在了她身上,不过,这似乎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突然之间,长明灯被人提在了手里,是自己的兄长吧?方才在睡梦中,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雪衣揉揉眼睛,从灯内飘了出来,然而提着长明灯的,却压根不是书怀。
她看着那张脸,抑制不住自己的惊恐,想要大声叫喊,却活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那张许久没有见过的脸慢慢逼近,对方察觉到她的恐慌,反而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又见面了,小姑娘。”
“哥哥!哥哥——”雪衣崩溃地大哭出声,拼命向她最亲近的人求援。她如今的所在地是冥府,活人轻易不能进入,眼前这个杀人凶手,又是怎样摸进来的?
听清了雪衣在喊什么,男人顿时一怔,难道书怀已经回到了冥府?若当真如此,再叫她这么喊下去,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他目光一凝,骤然抓住女孩的手臂,把她从桌上拖了下来。而就在下一刻,长刀突至,径直刺向他的手腕,他躲闪不及,腕上生生被划出一道血口,与此同时,雪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背,他闷哼一声,手下便失了力气,被这姑娘逃出了门外。
雪衣没有叫来书怀,却叫来了恰好在附近的小妖王,墨昀本也不识得雪衣,还在诧异冥府中怎会有个姑娘,但当他看到那盏长明灯的时候,他便明白了这女孩的身份。
伸手去抓她的那个家伙,看起来煞是眼熟,墨昀回身一瞥,见书怀闻声赶来,便不再分神去照看雪衣,他抓住飞回身畔的长刀,朝着对方发动了攻击。
“小畜生当真难缠!”那人骂了一句,抬掌拍向墨昀胸口,十足的杀意被劲风裹挟着扑来,墨昀一挥衣袖,却是轻飘飘地将那阵风拂去,如同拂去扬尘一般,对方没想到杀招被他轻易化解,登时愣在当场。
“你的傀儡,做得很像你本人。”小妖王冷笑道,“以假乱真,连你这个主人都被迷惑住了。”
他举起长刀,将人形傀儡从中间斩成两半,雪衣看到这番情景,却是哭得更厉害了,她往兄长的怀里缩去,仿佛被追捕的幼兽正在寻找避难所。书怀也被墨昀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吓了一跳,他吞了吞口水,颤颤巍巍地发声:“你下次……就不要这么凶残了。”
万一对面是个活生生的人,墨昀那一刀砍下去,岂不是满地鲜血?届时不单清理起来麻烦,给雪衣造成的心理阴影也是不可估量。
墨昀回过头,恰好看到雪衣紧紧抱着书怀,虽然知道这姑娘是他的亲妹妹,但小妖王的脸还是黑了下来,他阴沉着一张脸,冷漠地“哦”了一声。瞧他这副样子,下次估计不打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