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玩笑话,恰到好处地勾起了荆图南的回忆,也让他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下来,“也是,我那时闹腾,竹青还是挺安分的……”
梅三千在一旁也笑了出来,长眉一挑看向柳青元,打趣道:
“你师尊向来如此,说起洛耳自己不着调,好像是他自己有多么会带徒弟一样。”
“……”柳青元面上的笑意一顿,瞥了一眼梅三千便转过身去,“师父不要忘了,你自己也是如此。”
“哦,那还真是师门不幸,上下不是不着家的白眼狼就是不着调的长辈了。”
三人在院里你一言我一语,远处的天光终于被席卷而来的浓重夜色消磨殆尽,院中角角落落的灯光烁烁闪动。闻雪居的梅花还是柳青元自己亲手栽种的,梅三千得知后还特意回来照料了一段时间,眼下不是冬日,荆图南恍惚间想到,竹青爱草木,想必很是喜爱。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这念头打个转还没落回心里,竹青已经轻轻将门推开一个缝隙,探头探脑了小半会儿才低声抱怨道:
“好啊你们,我一人去了趟鹤长老那边好端端挨了顿骂,你们倒是在这里自在……”
荆图南没收住,不小心笑出了声,随后在竹青微怒的注视中,连忙摆手回着:“不笑不笑,一点都不好笑!”
竹青因自小身子骨不怎么样,洛耳便让他放弃了剑修选择了炼药,也正好对了他爱草木之物的心。洛耳死后,荆图南也离开了天门,他在山中一年如一日般过着,殊不知人世都已近百年,春去秋来之间,上下都开始交给他打点了。
“我来本是想说件要紧事的,先被你给打断了……”竹青倒也不拘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柳青元设在院中的桌椅旁,随手一抹额上一层薄汗,“本能早点回来的,可本在后山的灵羽鹤却突然冲出山林离开了,我哪会知道怎么回事,鹤长老倒好,连着我和他的小童子们一道骂了进去。”
梅三千靠在竹椅上半眯着眼,“鹤长老重情,尤其疼爱小辈,想必是当年祝玄时常与灵羽鹤玩在一起,灵羽鹤一走,怕是让他伤了心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一愣,垂下眼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捂嘴巴)
☆、第 31 章
祝玄再一睁眼的时候,眼前早已不是一片黑暗混沌,取而代之地是与无妄城全然不同的景象。无妄城虽说万物一应俱全,但终究都是不堪一击的假象。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洞开的窗,窗外一棵枝叶茂密的树正跃跃欲试地将枝条探进来,嫩绿的枝叶前段,盛开着一朵脆弱的花。
他撑起身体轻轻用手托住枝叶,宝贝似的端详了好久后,才猛然记起自己应是已经出了昆吾山,转头要去寻找喻生时,不料直接撞在了这人肩膀上。
“师兄,我在呢。”
祝玄悄悄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发觉喻生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坐直身子伸手按在喻生的脑袋上,用了比方才端详那朵花还要认真的神情,仔仔细细地盯了片刻,心疼道:
“我总觉得你在骗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我了?脸色这么差……像是受伤了?”
喻生诧异过后,立刻泛上了怎么也遮挡不住的笑意。他低下头去弯弯嘴角,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我没有骗师兄。”
祝玄心底虽怀疑着,可眼下实在不是问个明白的时候,他下了床铺后才知道此处自己并不熟悉,便想当然觉得是某处离天门并不远的地方,随口一问后才在惊讶之余,渐渐回过神来——此处是昆吾山。
“我与荆师兄在昆吾查探过多次,后来师父和师祖也来过几次,我和师兄提过的,万鬼崖百年前沉寂过一段时间,没有了鬼尸,有的只是如死水深潭般无尽的怨念,那时便借机一道解决了昆吾之患,说到底,百年前的事情也是未曾查清楚便不了了之,好在这么多年来未曾有异动……”
“所以你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喻生沉默了片刻,微微侧过脸去不敢言。
祝玄顿时觉得自己在祝瑜和温平那里磨了一百年的好脾气都没了,可气结了半晌愣是不知道如何发作,最终败下阵来。
“也罢,以后不许胡来了。”
喻生心里一松,迫不及待地岔开了话题,他抬起右手,掌心中便缓缓显露出一个发光的印记来,“这是我离开时,留给祝瑜和温平的。他们既然不愿意离开,想必师兄也会挂念。这个印记虽小,但存在一日,就代表他们魂魄安好一日,若是有一日这印记有了变化,便是他们二人已经入了轮回。”
祝玄呼吸一滞,看了那印记许久才道:
“让你费心了,不过若是真能如此,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不能因我一人,而去左右他们的想法。”
“不过也不会很快,因说是要等到温平记起时才做决定,眼下看来是有些困难了。”
祝玄点点头,不过温平的魂魄是旁人损毁,更有可能是被拿去做了什么交易也说不准,一时半会儿恐怕确实难以做到。
这处房屋并不大,却足够敞亮,里里外外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想必是喻生长久居住在此。山林寂静无风,不远处云端骤然传来一声鹤鸣,祝玄敏感地抬头看去,只见方才还在天边的黑白掠影,却在眨眼间已经飞至眼前。
灵羽鹤黑白的羽翼上流转着灵光,百年间体型又抽长了不少,落在祝玄身边时带起一阵风来,吹起了祝玄凌乱的发丝和衣角。
喻生站在祝玄身后也是一脸诧异,一时心里又觉得好笑起来,灵羽鹤倒是比旁人消息灵通。
“它倒是知道得早,我们可以回去了了师兄。”
祝玄震惊之余点了点头,又听见喻生在耳边恳求道:
“只是回去之后,师弟定是少不了师父一顿骂,倒是师兄要护着我点……”
祝玄:“……”
年年岁岁匆匆过,往日乘灵羽鹤离开时,喻生的头垫在祝玄的腿上,那时祝玄还曾想过这孩子将来长大了该是什么模样。如今倒真是完全调了个,他像是疲惫得很,灵羽鹤飞得再平稳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而头晕目眩,又不好意思被喻生护在怀中,只好躺下将头轻轻垫在喻生的腿上,还不时睁开眼去细细看一番这许久不见的面容。
变得太多了。祝玄心想。
他还记得那时他与喻生虽说长成了少年模样,可身骨都还未长开,尤其是那时的喻生,一脸稚气和与他自己并不相符的倔强。
眼下却不同了,从祝玄这个方向看去,正好能看清这人收紧的下颌和纤细白皙的脖颈,就连因为闭眼而落在眼下的纤长的眼睫都看得一清二楚。
祝玄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喻生高挺平直的鼻梁,随后又碰了碰略带棱角的嘴唇。喻生的眼睫轻微颤动了两下,随后睁开了双眼。
祝玄觉得自己在鬼域留的太久,许久不怎么活动,从四肢到脑子都有些反应迟钝了。喻生看向他的时候,他还在心底感叹道:
“那是当年我说过好看的一双眼啊,倒是添了几分柔情来……”
喻生见祝玄愣神,便只好再一次阖眼,只是祝玄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一会儿戳戳脸一会儿碰碰眼睫的,玩得开心得很。
喻生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心底有些后悔,还不如让祝玄一路睡回去的好……
祝玄自己玩够了,回神后觉得很是羞愧,便直接转了个方向闭目眼神去了,喻生在他身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一来二去竟起了一额头的薄汗。
——
灵羽鹤留在后山,大抵是鹤相欢留给自己的一点念想,祝玄幼时嘴甜人长得乖,虽说顽皮了些,但也与鹤乡欢最亲近。
其余几人都在昨夜梅三千一句有意无意的话中深陷到了无尽的悲意之中,第二日果然都绕着闻雪居走,就怕被梅三千陡然盖一头的冰碴子下来。
到了午时,竹青来找荆图南时,只见这人不知是收到了谁的传信,抓起竹青的手就向外冲去,一看方向,是闻雪居。
竹青自己还有没缓过来,当下就想甩开,奈何力气不足愣是没挣脱,便已经被荆图南连拉带拽地带了进去。
院中柳青元和梅三千正凑在一起研究一本古籍,被这毛毛躁躁地两人吓得不轻。荆图南也不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惊喜的,半晌还说不出话来。
柳青元开口就没正经:“竹青给你灌疯药了?”
荆图南直接摇头否定,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等候下文,可等了许久竹青脸都急红了,就是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梅三千疑惑稍缓,温声问:“你别急,慢慢说,还是一时说不清?看你这样儿连我都要以为竹青……”
“师祖冤枉啊!”
荆图南知道自己失态,当下狠提了一口气,咬咬牙后一字一顿道:“喻生回来了。”
“……”
这倒真是说了一句废话。
“喻生回来便回来了,正好我还要和他好好说说话呢。”柳青元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妥,“还是他出什么事不敢说只好先告知了你?”